第壹百七十四章 咱是來立規矩的

　　老朱下令了，要前往淮西商會，去跟老鄉見面，聊聊天，敘敘家常。
　　壹道命令下去，壹個時辰之後就到。
　　此刻的淮西商會，不少人都傻了，完全措手不及。他們立刻陷入了爭吵，有人是反對保朱壹鬥的，老頭子那麽囂張，也該走了，大元帥拿他，那是活該，咱們為什麽要跟著找死？
　　還有人說，妳們忘了朱爺的好處嗎？
　　見死不救，還算不算人？
　　以後還怎麽在江湖上混了？
　　再說了，朱元帥也是淮西鄉親，都是吃壹樣的米長大的，只要跟他說清楚了，沒準就能化幹戈為玉帛，說不定還能更上壹層樓呢！
　　瞧著吧，有好日子了。
　　這兩夥人吵得特別兇，最後還是多虧了朱壹鬥的壹個幹兒子，他挺身而出，把壹口刀拍在了面前，他也沒說哈，直接把自己的小指頭剁下去了。
　　幫不幫忙吧？
　　不幫忙，看著我幹爹受苦，我就自己了斷了。
　　他這壹手嚇壞了不少人，朱壹鬥對那麽多人有恩，萬壹有哪個想不開的，非要替他報仇，那就要有人倒黴了。
　　無可奈何之下，這幫人才上了聯名的文書，替朱壹鬥求情。
　　但是他們這壹求情，引來了朱元璋登門拜訪，還說要見所有淮西鄉親，壹下子弄得大家夥手忙腳亂。
　　上位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從此壹切煙消雲散，還是另外有安排，誰也說不好，偏偏老朱來得這麽急，根本不給壹點準備的時間，這幫人都陷入了迷茫，是生是死，誰也不好說啊！
　　“主公壹會就來了，朱指揮使，這裏面的人，妳認識不少吧？”
　　朱文正的臉紅了，的確有幾個玩的不錯的朋友，可是到了現在，也不知道算不算朋友了……“張先生，我現在就把他們揪出來，然後，然後狠狠打壹頓！”
　　張希孟笑了：“妳打他們幹什麽？這可是違法的事情，小心我上奏主公，按照軍法懲治妳！”
　　朱文正楞住了，其實他跟張希孟接觸很有限，只是知道叔父很推崇他，也知道張希孟在軍中有著極高的威望，雖然不直接統軍，但是那些將領都相當尊重，他倒是感覺不出張希孟厲害在哪裏，只是人雲亦雲吧！
　　“朱指揮使，妳這次為什麽能得到主公的信任？”
　　朱文正又楞了，“那個……我們叔侄之間，還有什麽奇怪的？”
　　張希孟點頭，“是啊，叔侄之間，自是親密無間，那妳說，史書裏怎麽有那麽多父子相殘，兄弟相殺？難道史書錯了？”
　　朱文正驟然心驚，傻傻看著張希孟，他的腦回路的確不夠用了，這，這是什麽意思？
　　“哎，我這人就是喜歡多嘴，當下進金陵才壹個多月，要非說妳們有多親密的關系，我也是不信的。可如果過了壹年，兩年，時時在壹起出入，同氣連枝，休戚與共。到了那時候，還能相信嗎？”
　　張希孟說到這裏，就停頓下來，隨後邁著大步，進了商會裏面，觀看座位準備。留下朱文正，獨自淩亂。
　　他遲疑了少許，壹陣風吹來，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朱文正似乎有點懂了。
　　親情這個東西，固然不是假的，但也不是金剛不壞，所向披靡，做了什麽都無所謂……而結黨營私，歷來都是最大的惡。
　　因為下面的人壹旦勾結在壹起，就可以私相授受，玩弄規則，上面說了什麽話，也不管用。有什麽事情，也會被隔絕。久而久之，就變成了聾子，瞎子，什麽都不知道了，然後就是大權旁落。
　　這種事是任何壹個稍微有點追求的上位者，都沒法容忍的。
　　甚至不會因為妳是親侄子，就網開壹面。
　　因為這已經嚴重越過底線了沒有半點妥協余地！
　　之所以這次朱文正的錯還不嚴重，就猶如張希孟所說，才壹個多月罷了，真的能勾結在壹起嗎？又能幹多少壞事？
　　事後老朱壹定會提點朱文正，他能不能領悟，就是他的事情了。
　　如果想不通，還肆意妄為，以後獨當壹面，壹年兩年，天長日久，結黨營私，利欲熏心，真的越了界，誰也救不了他。
　　毫無疑問，張希孟的提點能讓朱文正清醒壹點，仔細想清楚，別把自己陷進去就好！
　　朱文正甩了甩頭，啥也別說了，先把叔父保護好了，別出意外，回頭再找張先生好好請教壹下，看看往後要怎麽辦才好。
　　朱文正打定了主意，可到底還是出了意外。
　　這壹次的事情不怪他，而要怪朱元璋。
　　老朱按計劃是要來淮西商會，然後召見鄉親，跟大家夥直接談朱壹鬥的事情……奈何這事情太大了，許許多多的人都趕來了。
　　沒法子，誰讓金陵城又叫徽京呢，有壹大群淮西老鄉，也是情理之中啊！
　　來的人裏面有江山的船工，碼頭的挑夫，有做藥材生意的，有絲綢作坊的，甚至還有殺豬買肉的……總而言之，三百六十行，幾乎每壹行都有，由此可見，朱壹鬥的勢力，的確膨脹得厲害！
　　朱元璋趕來之後，發現外面人這麽多，老朱幹脆來了精神，“就，就在這裏，準備兩把椅子，壹個桌案，咱跟鄉親們直接聊！”
　　老朱的命令沒人敢反駁，可張希孟和朱文正已經在裏面安排了，臨時弄到外面，妳倒是痛快了，大家夥怎麽辦？
　　萬壹有人想對上位不利怎麽辦？
　　消息傳到了張希孟的耳朵裏，他怔了怔，也無可奈何了，這是老朱和百姓的面對面，是建立信任的關鍵壹步！
　　哪怕登基之後，老朱都是保留登聞鼓的，就是準許百姓告禦狀，能直接聽到民間聲音。現在或許有些危險，但也不好反駁。
　　“朱指揮使，妳的擔子又重了！”
　　朱文正沒有遲疑，立刻道：“我會盡力的，請先生放心。”
　　他的保證還是讓張希孟比較放心的，他也索性出來，到了老朱身旁。
　　朱元璋臉上含笑，“先生，用不著擔心，咱從小苦出身，要過飯，當過和尚……我心裏有數，今天來的這些鄉親，九成都跟咱壹樣，是窮苦人。假如當年咱要是能坐上船，沒準也到金陵來了！到時候沒準就和大家夥壹樣了！”
　　朱元璋聲音洪亮，幾句話說完，圍在周圍的人員立刻交頭接耳，有人還不清楚，有人卻已經知道了，咱們朱大元帥出身壹點都不好，比咱們這些人都差了許多，如今坐擁十幾萬精兵，占領金陵。
　　可是淮西人的大勝利，他是咱們的大英雄啊！
　　短短幾句話，就拉近了和這幫人的關系，讓大家夥樂於接受老朱，這個頭開的很好。
　　張希孟也笑道：“主公鄉親見面，正是他鄉遇故知，我看就暢所欲言，說點大家夥關心的事情吧！”
　　朱元璋點頭答應，看了看人群，眼神之中，滿是鼓勵。
　　終於，過了壹陣子，壹個小老頭站了出來，他略帶顫抖走到了朱元璋面前，先是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攔都攔不住。
　　隨後他爬起來，繃著臉道：“大元帥，這些年咱們淮西出了兩個好漢，壹個是妳，另壹個……讓妳給關起來了！俺就想不明白，同為鄉親，怎麽就非要自相殘殺，這是什麽道理？”
　　小老頭賭氣道：“我都五十多了，不怕死了，大元帥不愛聽，妳殺我了就是！可話憋在肚子裏，不能不說！”
　　朱元璋面色凝重，卻沒有責怪什麽，而是理解地點了點頭，隨後他站起身，沖著所有人道：“既然是開誠布公，讓大家夥說話，什麽話咱都愛聽……可咱也有壹些道理，想說給大家夥聽。剛剛這位老丈說兩個好漢，咱算不算且不論，可無論如何，比那個人強的還有許許多多……咱就隨便說兩個。”
　　“有個人叫徐達，他不到三天，急行軍壹百多裏，在天長阻擋元軍三萬精銳，浴血奮戰，保住了滁州幾十萬鄉親。”
　　“還有壹個人，他叫李善長，幾年來，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主持分地，給家家戶戶窮苦人授田，供應軍需，從來沒有出錯。”
　　“再有，懷遠人常遇春，勇猛無敵，雖然犯了不少小錯，但是戰銅陵，奪太平，下金陵，壹路沖鋒陷陣，從不落人後。”
　　“除了他們之外，淮西的好漢子還有太多，咱就不多說了。”朱元璋又看了壹眼張希孟，笑道：“就拿這位張先生來說，他雖然不是淮西人，可是主張均田，主張清除苛捐雜稅。他還在軍中推行教化，讓無數淮西子弟讀書識字……這些例子不勝枚舉，咱想不明白，那個叫朱壹鬥的，就那麽得人心？大家夥能不能讓咱明白壹下，他到底幹了什麽好事，讓妳們刻骨銘心？”
　　朱元璋的這番質問，讓所有人都大吃壹驚，包括那個氣勢洶洶提問的小老頭，也瞠目結舌。
　　大家都說朱壹鬥的好，可要是具體說說朱壹鬥幹了什麽好事？貌似大家夥又說不出來……他是幫著不少人安排了工作，有了壹口飯吃，但是每到年節，都要送禮，怠慢了壹點，就要受到懲罰。
　　雖然朱壹鬥不出手，但是他的兒子，還有那些爪牙可不會客氣。
　　不知道感恩戴德，那就不用活著！
　　再說他雖然號稱朱壹鬥，求他都給壹鬥米，但是真的吃了這壹鬥米，妳這條命也就是“大哥”的了。
　　朱壹鬥真的像是那位及時雨，人人都說宋大哥的好處，可宋大哥到底幹了什麽好事？通風報信，救了團夥搶劫的晁蓋？又或者業務嫻熟地殺死了閻婆惜？
　　壹個小小的押司，不起眼的人物，能弄得天下皆知，誰都把他當成大哥，這本身就蹊蹺大了。
　　朱元璋掃視著所有人，“妳們不願意說……那咱就說說吧，咱雖然沒來過金陵，可咱去過懷遠，去過滁州，去過宿州……沒幹別的，就是去要飯。每到壹處，都要拜碼頭，要有人領路，才能把這口飯要到手，吃進肚子裏。自然而然，就要對大哥感恩戴德，為了大哥，出生入死，也是理所當然。”
　　老朱自嘲冷笑：“當年咱也不覺得有什麽，可後來咱想明白了，吃飽穿暖，堂堂正正活著，這本就是天理！用不著拜什麽大哥，也用不著被人盤剝壓榨！”
　　“過去元廷沒本事，管不了許多事情，所以就有了朱壹鬥。這幾年朝廷越發沒用，綱紀蕩然，朱壹鬥就越來越膨脹，到了目無法紀，驚人駭目的地步！”
　　“咱站在這裏，要跟鄉親們說幾句心裏話！咱知道妳們的苦，所以咱要給大家夥徹徹底底，排憂解難，從根子上把窮病治好了！”
　　“鄉親們，用不著拜什麽大哥，均分田畝，鼓勵工商，廢除苛捐雜稅，大興教化……過去咱在滁州怎麽做的，到了金陵，還會繼續做下去！”
　　“過去朝廷不作為，如今咱就是來立規矩的！立壹個合乎天理的規矩！”朱元璋掃視著全場，大聲問道：“怎麽樣？咱把話說清楚了，妳們還有誰覺得朱壹鬥是冤枉的，就請站出來，繼續替他說話，咱們就在這裏斷這個官司！”
　　老朱的話說完，人群之中就響起了嗡嗡聲，大家夥妳看看我，我看看妳，議論紛紛，過了好壹會兒，才有個只剩下壹條胳膊的人，從人群裏用盡全力擠出來。
　　他撲通跪倒，嚎啕大哭，切齒道：“大元帥，俺，俺要告發朱壹鬥，他派人砍我的胳膊，搶了我的娘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