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試探

　　來到唐劫住所時，石凈齋發現唐劫不在屋裏，問過侍女才知道他去了金池峰釣魚。
　　金池峰是永歲山西側的壹座峰頭，這裏本不叫金池峰，而叫金頂峰。壹千多年前，有天心真人於金頂峰大戰。這壹戰打的天昏地暗，甚至連山頭都被削平，地勢凹陷，最終形成壹座湖泊。因日照山頂湖泊成燦金之輝，故名金池，其後金頂峰也就成了金池峰。
　　不過金池峰上雖有湖卻無魚，也不知唐劫存的哪門子心思竟然跑金池釣魚去。好在修仙者行事，匪夷所思事眾多，只要有心，讓金池變得有魚也沒什麽。
　　這刻得知了唐劫在金池峰上，石凈齋便飛去找他。
　　金池峰頂白雪皚皚，湖面上霞光千道，兩種本不相容的風景這刻同時出現於壹地，怪異偏又和諧，現出別樣風光。
　　湖心中，壹排木筏悠悠飄蕩。
　　唐劫手持吊竿悠悠閑閑地坐在木筏上，好壹副閑雲野鶴愜意仙途的樣子。水面下，大群的錦鯉遊來遊去，壹只細長縫衣針就垂在魚群中，那是唐劫的魚鉤。
　　如此的鉤子，自然是釣不上任何魚兒，唐劫卻是全不在意，只是靜靜等待著。
　　當石凈齋從遠處天空飛來時，那壹聲“唐劫小友”讓唐劫的臉上終於現出壹絲笑意。
　　魚上鉤了。
　　他擡頭，看向天空：“原來是石真人駕到，何不壹起下來叼上幾竿，喝上壹杯？”
　　說著已舉起身邊酒壺，對空邀請道。
　　石凈齋哈哈笑了壹聲：“小友果然好興致，既如此就陪陪小友又何妨。”
　　壹副我純屬路過的口氣。
　　說著已從芥子袋中取出壹張紙，就這麽三折兩折變成了壹艘紙船，隨後對著那紙船吹了口氣，那紙船便淩空漲大，最終變得如真船般浮於水面。
　　石凈齋這才從天而降，落於船頭，對唐劫招招手說：“小友何不到我船上來，妳那地方小了些。”
　　對此唐劫也不由心中嘆服。
　　別看石凈齋以紙為船看起來簡單，卻是真正的化物之能，也是惟有入了天心才能掌握的本事，當年虛慕陽以紙馬送他離去也是同樣的手段。
　　這刻聽石凈齋這麽說了，唐劫便躍到石凈齋船上，誇了句“真人好手段”，已從袋中取出個杯子，用酒壺為石凈齋滿上，給他送到跟前。
　　石凈齋接了酒細嗅壹下，大笑道：“二十年的杏花釀，唐劫妳是把山下老陳家打劫了吧，弄來這永歲山僅有的佳釀。還有這湖裏的魚，這明明是瑤城景王府的繡金鯉嘛，竟然讓妳給弄過來了。感情妳昨天壹日不見，跑到瓊州去了。”
　　“真人慧眼如炬，厲害，厲害！”唐劫拱手笑道：“唐劫壹點小手段，終是瞞不過真人法眼。”
　　石凈齋看看湖中那壹大群的繡金鯉，亦不由搖頭嘆道：“傳說這繡金鯉滋味絕美，每壹條都是人間至味。景王府迄今也不過養了近千條，卻被妳壹下子就弄來這許多，妳怕是把他家的池子撈光了吧？”
　　唐劫笑道：“那景王爺忒是小氣得緊，我就向他索取百條，他都不肯，說什麽最多賣我十條，壹氣之下，就偷偷摸了進去，將他那塘子裏的魚都給摸了個幹凈，怕是要把那位景王爺氣炸肺了。”
　　石凈齋皺皺眉頭道：“我知小友在洗月派也頗受重視，更是明魁首親自發下舉薦令之人。照理那景王區區凡人，拿他幾條魚兒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洗月派早有規矩，惟真人方可與凡俗之王平起平坐。小友終只是靈師，如此行為只怕還是有些過了。”
　　唐劫淡淡道：“無妨，不過就是壹個不敬之罪，當不得大事。犯些小錯，無傷大雅，只要在大問題把持住就好，那卻是毀家滅門的大事。”
　　石凈齋聽的心中壹震。
　　什麽樣的事是毀家滅門的大事？
　　說起來，現下就有壹件。
　　唐劫這話是無心之言還是意有所指？
　　石凈齋不知道，心中卻是越發忌憚起來。
　　這刻幹笑幾聲道：“小友說的是，只要把住大事，壹些小節無關大雅。”
　　唐劫已在船頭坐下，將釣竿重新拋於湖中道：“真人可要壹起來垂釣？”
　　石凈齋看看他那直鉤，笑道：“小友用直鉤釣魚，到是新鮮。”
　　唐劫回答：“閑來無事，逗弄著玩兒罷了。真人莫要小看這繡金鯉狀似無知，壹條條其實都機警得緊。我若真要釣上壹條來，它們怕是立刻便散了，這群鯉拱衛之景也便再見不著了。”
　　石凈齋遺憾道：“那我豈不是吃不到這繡金鯉了。”
　　唐劫大笑：“真人既這麽說，那唐劫就算是焚琴煮鶴壹番也是要撈上幾條的了。”
　　說著他釣竿壹甩，那直鉤已刷地壹連穿過十余條繡金鯉的身體，串成壹串落在甲板上，撲騰撲騰跳動著，剩下的繡金鯉壹看此情況，果然嘩的壹下同時散了，即使以石凈齋的眼力也看不清這些魚兒壹下遊到哪裏去了。
　　唐劫已道：“當夠了。”
　　說著取出把小刀，竟是就這麽在船上開始刮鱗起來。
　　石凈齋見他動手，已弄出個小爐子燒水，唐劫將殺好的魚用湖水洗洗扔進鍋中，修者壹般隨身都還帶著作料瓶，於是妳放點蔥花，我放點姜片，壹老壹少就這麽在這湖上做起魚湯來。時不時還來上諸如“別全做湯，十多條呢，留些紅燒和清蒸”“沒有炒鍋就變嘛，我們是修仙者”“沒有醬油？能變出來嗎”“不能就算了，白炒吧，也好吃的”“妳不知道什麽是蒸籠？我做底子妳來變”“別，這邊火大了，老石妳這鍋怎麽差勁啊，壹捅就爛，我知道它是紙做的……”
　　大部分時候都是唐劫說，石凈齋聽。出身底子和曾經的來歷，使得唐劫至少在做菜方面夠資格當石凈齋的老師。壹通忙乎下來，壹頓全魚大宴到也漸漸成了。
　　看著這豐盛的魚宴，就連石凈齋都食指大動，唐劫也是心滿意足道：“不錯，今天算是有口福了。對了，真人何不把邱掌門，梁真人，玉真人也壹起叫來，這繡金鯉難得之物，若妳我二人獨享，怕是不太合適。”
　　聽他這麽說，石凈齋只好道：“老梁有些事，暫時離不開，至於婉娘現在不在派中，沒法叫她了。我還是傳書給掌門，請他來吧。”
　　“哦，玉娘娘出遠門了嗎？”接著石凈齋的說話，唐劫隨口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金家的帳過幾天可能就好了，不知道在娘娘回來前，還能否再見到她。”
　　石凈齋笑道：“她只是去看幾位朋友，明晚就回來，應當是來得及吃到妳這裏的繡金鯉的。”
　　“那就好。”唐劫笑瞇瞇地點頭。
　　梁玉二人不能來，那邱掌門也回書說自己有事在處理，暫時沒空，最終三人都沒來，惟二人在此大快朵頤。
　　待酒足飯飽後，石凈齋便托詞離去。他雖然被要求監視唐劫，卻也不可能就十二時辰不離身的隨著他，反正只要唐劫不離開石門派，就搞不出什麽來，也大可不必太過在意。
　　唐劫笑嘻嘻地目送石凈齋離去，直至他身影消失，眼神才變得銳利起來。
　　手輕輕揮了壹下，先前逃離的魚兒竟然又紛紛遊了回來，依舊圍在唐劫的小筏子上亂轉。
　　唐劫隨手壹指，壹條鯉魚突然發出撲的壹聲輕響，變成氣泡炸裂，赫然是壹條用復制術制造出來的遊魚。接著就聽壹聲聲脆響聲起，水中那無數的繡金鯉竟是紛紛炸裂消失，最終變得空無壹物。感情這裏近千條魚兒全部都是復制出來的，怪不得它們的行動如此統壹。
　　也幸得是魚兒，如果是人，石凈齋只怕已經看了出來。
　　他無論如何想不到，除了他們吃的那十幾條，其他全是假的。唐劫的確去了景王府買了十余條繡金鯉，但無論如何他也沒囂張到把人家壹窩端的地步。
　　而之所以要如此，其實就是想試探壹下石凈齋能不能看破自己的復制術。
　　昨天晚上他襲殺呂東手下，雖然以復制術騙過了兩名侍女，但是因為沒有底氣的緣故，卻不敢以此術騙幾位，正因此才在白天消失。直到今天試探過後，石凈齋沒有發現那些魚兒的任何問題，唐劫終於有了底氣，這對他以後的行動有了極大保證。
　　比如唐劫再要去某處，就可以用復制體陪著石凈齋喝酒聊天，也再沒人能懷疑他。
　　不過除此之外，唐劫還有壹個更大的收獲。
　　這刻低下頭，他喃喃道：“明晚回來，壹來壹回，若全速飛行……”
　　唐劫算了算，估算出玉婉娘大致能飛的距離，取出張棲霞地圖仔細看了起來。
　　文心東南兩面皆是海，向這裏飛基本是不可能的，北面是往洗月派方向去，靠近這裏是找死，那麽玉婉娘唯壹能選擇的就是西向。既然只是壹日路程，那麽其落腳點恰恰是在……黎國。
　　他終於知道這些人把貨賣給誰了。
　　“七絕門！”唐劫冷冰冰吐出這三個字。
　　……
　　夜色下的礦洞，依然是忙碌的。
　　這裏本來就是沒有白天，沒有黑夜的世界，又或者說這裏的世界從壹開始就沒有過存在過光明。
　　形容枯槁的礦工門背著沈重的礦簍，遊走於洞內各處，他們手提鎬頭，尋找著每壹塊可能出礦的地點，然後奮力開挖著。偶爾得到壹點靈光閃動的石頭，他們不是高興的大聲呼喊，而是立刻撲上去小心蓋住，惟恐其他人發現。
　　隨著礦脈漸漸幹涸，礦源也漸漸少了起來，要想得到高品質的礦石，也就顯得越發困難。有時挖上壹天也未必能得到什麽好處。於是隨著礦洞的蕭條，爭搶與殺戮也變得多了起來。
　　時不時就能看到壹條黑影匆匆跑過，伴隨著這匆忙的背後是壹具躺倒在地上的屍體和空空如也的礦簍。
　　唐劫行走在這黑暗與混亂的世界裏，卻沒有壹個人發現他的存在。
　　他就像個幽靈，漫步礦洞，壹步壹步向著深處走去。
　　相比上次，至少這次他不再需要向導了。
　　入至深處，礦工再度稀少起來。
　　壹直來到上次遇到地魔猿的地方，唐劫這方站定。
　　顯示從芥子袋中取出壹些銀砂，揉搓了灑在地面。接著他又掏出壹些材料，皆各按其位擺置，壹口氣竟是放了十余種。
　　相比上次，唐劫這次的準備卻有充分了許多。
　　隨著材料布下，指尖更是道道靈氣劃出，布成壹條條靈紋，最後唐劫壹拳轟進巖壁，扒開壹大片礦石仔細翻找，找出幾塊原礦後壹陣揉搓，得到壹小塊靈石，唐劫將其置於地面。
　　就見地上壹片光華泛起，點點銀光在空中舞動，向著四周蔓延，轉眼已將整個礦洞，懸崖都置於壹片閃耀星輝下。
　　唐劫眉心豎目再現，與那些星光結合在壹起，呈現出奇異光亮，就像是探照燈般直向懸崖底部探去。
　　在法陣幫助下，唐劫這次的目力特別強大，目光穿透重重黑暗，壹直落至最底處，終於看到在這懸崖深處的存在。
　　最下方赫然是壹大片的腐殖林，紫黑色的土地上到處是已經死去的大樹，幹枯的枝條上落滿了絕地毒蛾。它們在那些死樹上棲息，安靜地，壹動不動的，仿佛睡著壹般。
　　整片土地就在這些毒蛾的粉塵籠罩下，映照出壹片紫色死氣。
　　這些連真人都可殺死的劇毒之物就這樣靜靜地躺在礦洞的最下方，只要不驚擾到它們的休息，它們就輕易不會出動。這或許是這種毒物唯壹比較好的地方了。
　　目光在腐地上方竄行，唐劫極有耐心地尋覓著。如果沙蠶產地真的在毒蛾領地的附近，那麽就壹定有可以進入的方法。
　　唐劫相信自己壹定能夠找到。
　　可惜這片劇毒之地除了毒蛾，枯樹外，就只有那條還在流淌的地下河，因為毒素的關系，地下河已變成綠幽幽的壹片。
　　然後唐劫心中猛地壹震。
　　他突然躍起向下方飛去，直到星光邊緣處才停下來。這裏依舊能借助到法陣效果，卻能離那地下河更近壹些。這壹點距離的拉近讓唐劫看的越發清楚，在壹條靠近地下河的大石塊上，有幾塊和它處不同的痕跡。
　　這些痕跡並不清楚，但看起來就像是被踩過的痕跡。
　　整個腐殖林能夠落腳的地方不多，如果壹定要說有，那麽最邊緣的這塊大石頭的確是個好選擇。
　　壹看到這塊石頭，唐劫腦中立時浮現出壹個念頭：難道說他們是從這河下遊過去的？
　　唐劫立刻意識到這未必不可能！
　　地下河是流動的，這意味著它不像其他地方會長期受到毒性的侵染。而毒蛾的毒壹共有兩種，壹種是粉塵，壹種是毒液。它的毒液是猛毒，粉塵則是長期慢毒。
　　腐殖林就是在毒蛾的粉塵影響下造成的，至於地下河，別看它是綠色，卻完全不同於毒蛾體內的毒液，根本就是弱化後的粉塵毒素。
　　這種毒素，以天心真人的實力絕對能抗過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長期在這地下河中遊泳，又無好的驅毒手段，那些慢性毒速積累日深，只怕也會嚴重影響身體狀況。
　　對此唐劫也只能說壹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了。
　　相比即將到手的龐大財富，區區兩年辛勞又算得了什麽。
　　想到這，唐劫也嘆息壹聲，向著下方。
　　這壹次他小心了許多，壹路飛行，直至落在那塊大石上，不敢發出壹點聲音，惟恐驚動了那些毒物。
　　隨後他輕輕脫去衣物，緩步入水。
　　雖然未入天心，百煉階加玉石之體，在抗毒方面到也未必比壹般的天心階差了，再說他也不用長期進入，到也不擔心什麽。
　　入了水，唐劫只覺得全身壹陣冰涼，皮膚麻麻癢癢的，仿佛有千萬只蟲蟻在咬，他知道這是毒素反應，只能強忍著。好在過了壹會兒後，皮膚便漸漸適應了這種帶有強烈腐蝕性的河水，瘙癢大大減輕。
　　唐劫便順著河水壹路下遊。
　　他本來還留了條內褲在身上，這刻遊著遊著，只是雙腿動了壹下，就見那內褲已被撕開。用出摸了摸，才發現原來在這毒水下，布料就變得松脆不堪，壹觸就爛。
　　錯非唐劫早非凡人，壹般人在這水中滾上幾滾，多半就直接死了，說是弱化的毒素，威力卻依舊非同小可。
　　唐劫也不由搖頭驚嘆，隨後便幹脆光著身子繼續在水底潛行。
　　在前行壹段後，前方出現了壹條細長管道，盡頭黑洞洞壹片，什麽也看不清楚。沒有了法陣幫助，唐劫也看不到內中情況，這使唐劫大感猶豫，不知該不該繼續前進。
　　因為這管道實在太過狹窄，等閑胖壹些的人都進不去。唐劫進是能進，不過壹旦進入，連轉個身都難，想要退回去，就只能壹點壹點慢慢蹭。若是有什麽危險，身在如此狹長甬道中，基本就是必死結局。
　　唐劫沒有立刻做決定，而是先是看了看周邊環境，確認這裏也有人來過的痕跡，再想到石凈齋那瘦長身體，漸漸有些明白，便不再猶豫，向著管道內鉆去。
　　在管道裏壹點壹點前移，也不知用了多久，好在修者閉氣功夫了得，等閑個把時辰不呼吸都沒事，終於唐劫鉆出甬道，就聽碰的壹聲，竟然落進壹個大水塘中。
　　這時他才看到，原來這管道是壹處懸在上方的山壁，下方竟是別有洞天。
　　與絕地毒蛾占據的腐殖林相比，這裏流水潺潺，怪石林立，簡直就是難得壹見的仙人洞，更難得的是外面有毒蛾守著，簡直就是壹道易守難攻的天險之地。
　　不過下壹眼再看洞內，唐劫卻徹底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