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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天威難測

大清賭王 by 朱曉翔

2018-10-1 15:06

  調查因為葉赫那拉那邊耽擱下來,王秋十分焦急,想托葉勒圖去刑部大牢打點以探望義父,爭取勸說義父再透露些詳情。葉勒圖跑了兩天,牢裏的人均不敢答應,說上頭對陶興予案看得緊,動輒巡查提審,錢是小事,把腦袋掉了不值得。王秋無計可施,每晚出入賭坊時加大押註,從以前贏數千兩即收手提高到上萬兩,奇怪的是賭坊方面很沈得住氣,壹付聽之任之的樣子。
  或許盧蘊所言非虛,解宗元真的不屑為十三家賭坊出頭?那麽盧蘊說的大事究竟是什麽事呢?與陶興予、王未忠言辭間的驚天陰謀是不是壹碼事兒?他們為何向解宗元和郗大娘借錢?
  壹系列疑問盤桓在王秋腦際,然而此時的他幾乎沒有可調查方向,即使與解宗元面對面,以對方之狡黠圓滑,估計也問不出情況。
  正午時分,王秋躺在床上小歇,偉嗇貝勒突然敲門進來,匆匆說快隨我走,寧公子想設宴答謝王先生。
  王秋佯裝身體不適,托著頭道:“昨夜偶感風寒,在下實在難以支撐……”
  偉嗇貝勒跺著腳道:“我知道妳想詐出寧公子的真實身份,這個,我當真不能亂講,不過今日去過之後,以王先生之能定可有八成數。”
  既被識破,王秋也不好再裝下去,整理好衣服後跟著偉嗇貝勒壹起上轎。轎簾如上次遮得嚴嚴密密,裏面黑咕隆咚。漆黑中偉嗇貝勒似乎有些歉意,解釋說:“寧公子事務繁忙,難得有閑暇做自己喜歡的事,其實王先生奪回碧玉指環之事,寧公子始終銘記在心,想找機會與王先生壹聚。”
  王秋淡淡說:“在下查過資料,銀鎏金鑲珠神鳥乃大理王族歷代供奉的神物,前朝王族後人因言獲罪,家產悉數被抄,神鳥被當時雲南總督余化龍呈獻給明神宗,此後壹直作為皇宮藏品,本朝康熙帝五十大壽時神鳥曾作為長壽吉物出現於宮廷宴席之間……”
  偉嗇貝勒按住王秋的手示意不要再說下去,隔了好壹會兒才說:“王先生心裏明白就好,有些事點到為止,挑破了多沒意思。”
  轎子直接進入壹座大宅院,寧公子站在後花園涼亭裏相候,這裏比貝勒府後花園大了數倍,亭臺樓閣、假山池沼無不是美輪美奐,大氣中透出精致美,儼然有皇家之氣魄。涼亭中間已備好酒席,燉鴨舌、鹽水鵝、冷鍋魚、蔥油雞等,都是外面酒肆看不到的菜肴。
  見王秋過來,寧公子上前親切地拉著他的手笑道:“上次王先生救我於危難之際,卻匆匆別過,今日專程設宴感謝,正好討教些賭術。”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王秋道。
  “王先生太謙虛,”寧公子招呼兩人坐下,先舉杯敬酒,然後深有感觸道,“賭博之道以前我是排斥的,總以為賭風盛行會使百姓沈溺其中,嗜賭者日不暇食夜不完寢,或廢時失業,或傾家蕩產,或鬻妻賣子,不僅有害生計,而且危及社會百業……”
  王秋赫然道:“寧公子壹言中的,賭博確是百害之源。”
  “但壹味強令禁止就有用麽?大清國自康熙帝以降,賭風漸盛,朝廷加大禁賭力度,禁賭條例不斷細化,至雍正帝已成定制,官員開場聚賭均革職枷責永不敘用,造賣賭具處杖壹百、徒三年、流二千裏、發邊遠充軍、發極邊煙瘴充軍等罪,地方保甲知情不報和地方官員失察亦分別治罪。律例不可謂不全,刑罰不可謂不嚴,為何賭風屢禁不絕,賭禁事實上成為‘具文’呢?其中定有朝廷未能考慮到的關鍵,今日特向王先生請教。”
  王秋壹驚,訥訥道:“寧公子高瞻遠矚,實為憐民憫生,乃天下百姓之幸也,不過……”
  “今天席間就我們仨,權當酒後閑聊,王先生不必有顧慮。”偉嗇貝勒在壹旁寬慰道。
  其實關於朝廷禁賭不力的問題,幾年前王秋與陶興予曾有過深入的探討。歸根結底在於朝廷律法與實際情況嚴重脫節,具體表現在律法不分青紅皂白壹網打盡,將小賭小玩與大規模賭棚、地下花會不加區分,壹概施予嚴刑峻法,打擊面過大導致禁賭法令難以長期堅持執行。強如雍正帝也不得不承認“賭牌擲骰雖為貪錢,然始初多以消遣而漸成者,原系適趣之戲具……飲酒賭博亦易犯之事,而將專訊兼轄各官定以革職降調,其處分不亦過乎”,雍正十二年不得不廢止查賭升賞條例。
  但這種私謗朝廷的話不能隨便說,尤其王秋出身賭門,處境頗為敏感,而且他已判斷寧公子來歷不凡,從銀鎏金鑲珠神鳥、偉嗇貝勒恭敬且略顯拘束的態度,以及宅府的規模格局,至少是身份極高的親王之流,比貝勒高出好幾個級別。
  在這些深藏不露,心機深不可測的權貴王公面前,說話要格外留意,否則今天是座上賓,他日便是階下囚。人得意時不可忘形,莫忘了自己的來路。
  “賭風愈禁愈盛,與吏治腐敗、貪汙成風有關,”王秋避重就輕道,“時下禁賭法令實則成為不少無良官吏索賄的籌碼,每次朝廷聲勢浩大的查賭、禁賭、掃賭,地下花會和賭坊都能事先得到風聲隱匿不動,為何?相關利益者甚多。就拿京城十三家賭坊來說,老百姓誰不知道賭坊所在地,誰不知道它們每天營業得紅紅火火,然而歷次掃賭清查可曾動著半根毫毛?”
  “十三家賭坊,”寧公子與偉嗇貝勒意味深長對視壹眼,嘆道,“委實是京城壹顆毒瘤,但更壞的是各級官員利用禁賭營私舞弊、中飽私囊,有的猖狂至與賭場勾結組織地下花會,大肆騙取京城官吏和八旗子弟的錢財……可惡之極!”
  “原來寧公子是為八旗子弟參賭的事?”王秋問。
  寧公子微微壹笑:“王先生聞琴而知雅意,高明高明……是啊,三天前西城門發生壹樁命案,鑲藍旗有個牛錄剛領了薪餉便忍不住進賭場,結果可想而知,輸得精光,回家後兒子鬧著想吃碗炸醬面,他惱羞成怒甩了兒子兩個巴掌,當天夜裏他老婆拿菜刀將他殺了,帶兒子跑回娘家,幸好娘家人識得事態嚴重,第二天將她捆了見官,此事驚動宗人府和大理寺,直接呈報給皇上……唉!”
  王秋恍然。
  大概皇帝聞訊震怒,命令寧公子督辦此案,並解決八旗子弟參賭的問題,寧公子苦無良策,於是找自己來商量。
  三人邊吃邊談,各式珍饈美味如流水般壹道道端上來,偌大的石桌很快堆成兩層。寧公子興致很高,壹會兒請教賭場作弊的常規手法,壹會兒了解賭門規矩和行走江湖的經驗,不經意還談起轟動壹時的袁錫聚賭案。
  嘉慶七年正月,戶部官員袁錫聚眾賭博被捉拿,由於涉及朝廷高官,嘉慶帝命軍機大臣會同刑部審理此案,經查步軍統領明安、詹事府少詹事鄂羅錫葉勒圖等七名官員收受賄賂,包庇賭博,均被革職拿問,有的枷號遊示九門,有的發往極邊充軍,最輕的也受到革職留任的處分。
  之後嘉慶帝連續查處京城聚賭事件十余起,將所有查到的聚賭房屋罰沒入官,並規定以後若再有開賭者,除沒收房棚,還要治房主之罪。如果租用的是官房,則要追究經管之人。京城十三家賭坊正是那段時期遭受重挫,勢力範圍收縮了大半。
  寧公子舊事重提,說明自嘉慶帝起決心掀起新壹輪禁賭查賭行動,嚴厲禁止目前興盛的賭風。
  兩壺酒很快告罄,寧公子吩咐下人又上了兩壺,王秋勸阻道:“在下不勝酒力,再飲下去就要失態了。”
  偉嗇貝勒笑道:“王先生向來冷靜持重,真不知失態之後是什麽樣。”
  “今日難得高興,大家都敞開來喝,不醉不歸!”寧公子拍案叫道,然後親自提壺給王秋斟酒。
  “好壹個不醉不歸,看來太子是真的高興。”
  驀地右側假山背後冒出個中年人,青衣長衫,手持折扇,微笑著走過來。
  寧公子和偉嗇貝勒大驚失色,同時翻身滾下石凳跪地而拜:
  “兒臣叩見皇阿瑪!”
  “奴才叩見皇上!”
  王秋蒙了:眼前難道竟是大清王朝九五之尊、叱咤間可定萬人生死的嘉慶帝?而寧公子竟是當朝太子,嘉慶的二兒子綿寧?
  幸好艱苦卓絕的賭術訓練以及江湖經驗使他迅速反應過來,隨兩人跪倒叩頭。由於不懂宮廷規矩,防止言詞間應對不當,他索性假裝惶恐狀伏地不言,暗暗琢磨嘉慶帝是禁賭查賭的,自己卻是惡名在外的賭門高手,倘若被識破身份,鉚不定要大喝壹聲,將自己推出午門斬首,這頓飯原來吃的是“斷頭飯”啊!
  “平身吧。”
  嘉慶笑吟吟道,緩步進了涼亭很隨便地坐下,目光在桌上壹掃,早有隨從雙手遞上銀筷,他挑了兩樣嘗了嘗,道:“太子府的膳廚是該換了,難怪上次儀親王在妳這兒喝完滿月酒回去又吃了壹頓,永瑆也說太子府每道菜都做得漂亮之極,令人不忍下箸——壹下箸感覺全不是味兒,哈哈哈哈。”
  綿寧賠笑道:“兒臣吃的時間長了,倒未曾察覺,既然皇阿瑪也這麽說,看來要請那位大師傅挪挪地方。”
  “因為妳十頓倒有九頓在宮裏吃,平時應酬又多,哪顧得上府中小事?”嘉慶瞟瞟偉嗇貝勒,“偉嗇,近來克勤郡王身體可好?那幾房側福晉還吵架麽?”
  “回皇上,家父身子骨挺硬朗,每天能拉拉硬弓,拋幾下石鎖,至於側福晉們,這個……奴才以回避為主,眼不見為凈。”
  嘉慶忍不住大笑:“眼不見為凈,治理江山可不能這般回避啊,對了偉嗇,前天妳跟蘭登、舒提幾個王子貝勒隨太子到東陵謁拜,回去後幹什麽了?”
  偉嗇貝勒額頭直冒汗,期艾半晌壹咬牙道:“回皇上,因為時辰尚早,便到蘭登王府玩……玩葉子牌,後來少了張牌,怎麽都找不到,大家只得作罷,遂安置酒席喝到天黑……”
  “可是這張?”嘉慶從袖中取出壹張牌。
  偉嗇貝勒臉色慘白,跪倒在地聲音顫抖道:“皇上聖明,就是這張金孔雀!奴才,奴才實在慚愧得很……”
  心中將所知道的神靈統統拜了壹遍,須知剛才若因為嘉慶反感賭博而撒謊的話,性質就不同了,屬於欺君之罪,就算不被當場斥責興師問罪,以後都沒好日子過。
  嘉慶將牌交給他,溫言道:“朋友之間小娛,不算聚賭,這牌轉交給蘭登繼續玩吧……這位客人眼生得很,是哪兒來的?”
  王秋又撲通跪下,綿寧趕緊道:“他是王先生,江蘇蠡口人,到京城尋親訪友。”
  “所事何業?”
  “嗯,”這回輪到綿寧出汗了,想想剛才偉嗇貝勒涉險過關的場景,心裏有了決斷,寧可挨罵不能撒謊,遂道,“王先生乃江湖八大賭門之壹飄門高手,精通賭術,但賭德持正,從不禍害百姓。”
  王秋伏地叩首道:“草民懇請皇上恕罪。”
  “妳替太子解決了壹樁大麻煩,何罪之有?”嘉慶道。
  此言出口,綿寧便知皇帝對翠玉指環失而復得之事了如指掌,暗自駭然。他早知皇帝掌握有壹套打探隱私機密的人馬,無論王侯將相還是庸碌平民,在皇帝眼裏都無秘密可言,哪怕貴為太子也不例外。京官之間流傳著壹則不算笑話的笑話:有壹天雍正帝心血來潮,以“詠蘭”為題目要求大臣們寫詩,軍機大臣姚鼎照是二十二歲就金榜題名的老狀元,半炷香工夫揮就五首內容不同的《詠蘭》,每首都寫得行雲流水,花團錦繡。雍正閱之說詩作雖佳,可家中蘭花卻只開了寥寥七八朵。姚鼎照也是書呆子,矢口否認,兩人在朝堂上爭執起來。然後派侍衛快馬到姚府壹數,不多不少,正好八朵。
  話雖如此,但丟失翠玉指環事關太子地位,綿寧將此事縮至小得不能再小的範圍,誰知還是被皇帝知曉,念及此,心裏惶惶然猶如芒刺在背。
  “兒臣無能,酒後失德而招意外……”
  綿寧想解釋壹番,嘉慶揮揮手道:“拿回來就好,不然人家贏到手的東西,即便朕也不好意思開口索要,吃壹塹長壹智,以後凡事小心為上……王先生,聽說妳賽馬贏了明英,可有此事?”
  “草民僥幸,請皇上恕罪。”
  “嗯,明英精於騎射,為人驍勇善戰,缺點是狂傲了點,殺殺他的銳氣也好,只是朕奇怪得很,”嘉慶盯著他道,“明英自幼在軍營長大,壹年三百六十日倒有三百日與馬為伴,無論騎術還是操控馬的技巧應爐火純青,怎麽敗於妳手?”
  “回皇上,明英大人是與草民對賭,而非賽馬。”
  嘉慶眼珠壹轉便明白了:“喔,妳做了手腳?”
  “回皇上,俗話說十賭九詐,但凡進了賭場都是靠耍詐贏來的,不過賭亦有道,將賭術用於扶貧賑濟方為正果。”
  默默想了會兒,嘉慶嘆道:“十賭九詐,可惜世人多不識這淺顯的道理,沈溺其中不能自拔,尤其八旗子弟腐化成性,原有純樸尚武風氣蕩然無存,遊手好閑惹是生非,喝茶看戲聚眾賭博,實乃大清基業之憂啊。”
  綿寧道:“兒臣正著手‘正本’和‘清源’雙管齊下,‘正本’即讓閑散的八旗子弟有事可做,兒臣打算采取增加養育兵額、恢復天津滿營舊制、增設養育兵名額以及鼓勵旗人開荒種地自食其力;‘清源’即加大禁賭查賭力度,兒臣想借助王先生對賭坊的了解制定切實可行的方案,打擊地下花會和賭棚勢力,爭取翦除之後不再復生……”
  “開荒種地是好辦法,”嘉慶點點頭道,“前面幾種方法以前都試過,見效不大,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唯有逐步限制八旗子弟恩養慣例,改變他們遊手好閑、不事勞動的品性,才是正本之本,但此議關系重大,會引起包括宗人府在內廣泛爭議,須得小心行事,從長計議。”
  “兒臣謹記皇命。”
  嘉慶站起身:“隨朕去壹趟神機營吧,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偉嗇貝勒連忙拉著王秋跪倒,道:“奴才恭送皇上。”
  嘉慶深深看了王秋壹眼,沒說什麽便走了。
  目送當今天子和太子進了前廳,兩人不約而同長出壹口氣,這才發現背後衣服已全部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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