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節 風暴（下）

　　十月九號那天下午，風暴正式降臨了這座無人小島。
　　漆黑的雲層遮蔽了所有的光芒，暴雨如傾而下，狂風穿過稠密的樹林，發出詭異而恐怖的轟鳴聲，小小的山洞之中，風力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來，似乎隨時有可能掀翻掉蒙在外面的那層帆布。
　　當然，上方有壹棵傾倒的古樹壓著，帆布的邊緣也壓上了很多泥石等重物，要掀翻也不是那麽容易，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家明等人還是將洞口遮蓋了起來，只是在觀看外面情況時才掀開壹個小縫隙，以望遠鏡察看。這樣的狂風之下，島對面的那幫敵人應該不會腦殘到跑過來偷襲，可是誰又能保證，他們會不會真的腦殘掉。
　　洞穴之中，槍支、手榴彈倒是堆砌了好些，槍上的電筒被拆下來，壹個壹個的用作照明。名叫付嚴傑的胖子坐在最外面，偶爾用望遠鏡觀察情況，稍微中間壹點的是東方家的兩兄妹，家明與靈靜在最裏面修理壹個怪模怪樣的無線電，原本是船上被炸壞了的無線電的壹部分，還沒修好便被搬來了這裏，如今家明將幾個從死屍身上撿來的對講機拆開，壹樣樣零件地拼湊，另外還拆掉了壹把沖鋒槍，靈靜將身上的毛毯放了壹半在家明身上，坐在他身邊說是打小工，其實也沒什麽事情可以做，頂多就是陪他聊天而已。
　　兩人之間的關系，既像是情侶，又像是兩小無猜的好夥伴，當然這時其余的三個人也沒有深究的想法，如今處於這樣的環境，唯壹可以慶幸的或許是自己仍舊完整這壹事實，聽著外面的風雨聲，百無聊賴地坐著，偶爾聊天、說笑。東方婉時而擔心地問起此刻仍然在外面的那位郁金香先生的事情，靈靜笑著敷衍幾句，便拿目光曖昧地望向家明，名叫付嚴傑的胖子則喜歡說些冷笑話，往往別人沒笑，自己就已經笑個不停。
　　時間就在有壹搭沒壹搭的聊天與冷笑話中過去。到得傍晚，天色已經黑的跟晚上無異，家明換下了那胖子守在洞口，靈靜裹著被子在裏面睡起覺來，對於洞裏多了三個外人的事實不由得有些遺憾，要是只有她和家明，這樣的天氣可以抱在壹起，怎麽都不會無聊的。
　　不久之後，壹旁的東方婉從小山洞裏側拿出雨衣穿在身上，隨後用繩子綁住自己的腰。這是五人先前商量好的事情。風暴來臨的時間裏如果要方便，就得這樣子出去。免得被山上泄下來的水流所沖走。將繩子在腰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她將壹端放到兄長的手裏。臨出去時，家明卻指著她腰上的繩結皺了皺眉：“呃，那個……妳綁牢了嗎？”
　　“當然綁牢了。”對於上次比武的事情，東方婉心中怨念頗大，此時淡淡地說了壹句，便從門口走了出去。人工的小山洞外風雨交加，壹片漆黑。電筒壹照，水流從山上奔流而下，在小山洞上方被分開成兩股。下方不遠處的地勢低窪帶中，雨水幾乎流成了壹條洶湧的小河，心中暗暗吃驚，她沿著不算太傾斜的小草坡緩緩而下。確定小山洞門口的家明就算偷窺也看不到自己時，方才蹲了下來，褪下長褲。
　　另壹方面，拿著手中長繩的壹端，東方路坐到了家明身邊，笑著說道：“抱歉啊，小妹對妳似乎有些成見。”
　　“嗯，我知道。”家明聳了聳肩，“是因為上次比武的事情吧。”
　　“呵，那次的事情，讓她在她的那幫姐妹中被笑了好多次，不過，在我的老師那裏，倒覺得家明學弟妳那次的策略相當正確，只不過在手段上就……呵呵……”雙方心照地壹笑，東方路問道：“家明學弟妳物理方面很厲害啊？”
　　“呵呵，興趣而已。”指著那無線電，家明笑了笑，“小的時候喜歡拆收音機來著。”
　　“既然對這方面這麽有興趣的，為什麽想學醫呢？”
　　“呃，因為……”回想起這個目標的初衷，家明不由得聳了聳肩，“因為以前有個朋友老是喜歡打架，也老是受傷吧……”
　　東方路壓低了聲音，笑道：“難道是喜歡的女孩子？”
　　“呃，算是吧，不過……”
　　對家明來說，這些事情沒必要遮遮掩掩，畢竟說話有虛有實才能騙得到人，然而話還沒說完，風雨中隱隱傳來東方婉的壹聲驚呼，繩子的這端猛地壹緊，隨後陡然松了下來。東方路才想起身，卻突然被家明直接按住，之後，他拿著電筒便沖了出去：“妳有傷，拉好繩子！”
　　事實上，作為家明倒是沒那麽緊張東方婉，如果真的是繩子突然松掉，讓東方路去也無所謂，只不過現在是先有叫聲而後繩子才發生變化，說明東方婉首先必定是受到了襲擊。難不成那幫家夥真的腦殘跑來偷襲了不成？壹沖出去，只見東方婉的電筒掉在了下方的小坡上，兩道人影壹直翻滾進了低窪處雨水奔流的小河裏。
　　目光壹冷，家明虛拉住繩子，從上方急沖而下！
　　事實上，那偷襲者倒並非是專門過來襲擊的。
　　那是壹名傭兵，在昨天晚上的那場戰鬥中，這人身上中了兩槍，當場暈厥，阮宗敢等人退往島的另壹邊時，便將他留在了原地，待到今天天空開始降雨，他從昏迷中醒來，想要找個可以躲避風暴的地方，然而當風暴真正來臨，原本藏身的壹個簡陋掩體被雨水沖毀，他本人也是傷痛交加，整個人都已經迷迷糊糊。也不知在風暴中掙紮了多久，奄奄壹息時，才發現側面小坡上似乎隱隱有光芒發出，這才沿著草坡奮力爬了上來。
　　這樣的海上風暴當中，能見度本來就差，這名傭兵是慢慢地爬上來，東方婉也根本沒有發現，才褪下長褲不久，陡然間壹只手伸起在眼前，要抓她手中的電筒沒有抓到，倒是壹把拽住了她的褲頭。東方婉被嚇得尖叫壹聲，之後整個身體便失去了平衡。由於腰上的繩子綁得不是很牢，她與那名雇傭兵沿著草坡壹同滾了下去。
　　壹陣天翻地覆之中，東方婉雙腿拼命地亂踢，額頭狠狠砸在壹顆石頭上，頓時間頭昏腦脹，感覺上，水流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直往她的口鼻中灌了下去，連喝了幾大口水，黑暗之中，那人影的輪廓在眼前站了起來，手中拿起壹把匕首似乎便要對自己刺下，另外的壹道身影，陡然自眼前劃過。
　　人影交錯，她似乎又看到了那道身影，匕首剎那間刺穿了對方的喉嚨，敵人倒了下去。她的意識，也在這片刻間陷入了空白之中。
　　第二天，東方婉望向家明的目光，微微顯得有些詭異。
　　風暴仍舊在小山洞外持續咆哮，只有壹支電筒作為照明的昏暗洞穴內，東方婉的身上蓋著毛毯，額頭上被繃帶纏成壹個難看的阿拉伯人造型，右腿之上也有繃帶，脫臼後被復位好的右腳腳踝還固定了幾塊小木板，使得她的跟東方路兩人此時成了“難兄難妹”這個成語的最好詮釋。
　　昨天的那場變故，最終確定是壹名重傷後的雇傭兵惹出的事情，從兄長口中得知家明英勇表現後，東方婉的心情有些復雜。不過，被壹名自己壹直認為是膽小鬼的男人救上來這壹點還不算主要原因，更多的理由在於其它的壹些瑣碎細節。
　　譬如說，救她上來的時候，她的下半身是完全赤裸的。再譬如說，由於繩索不夠長，為了進入水中去救她。家明自己也跳進了激流之中，兩人被沖出了幾十米遠，家明才找著機會將她拉上了岸，之後在暴風雨中掙紮了二十多分鐘，兩人才終於在其他人的幫助下返回到山洞中來。二十分鐘的時間，基本上來說，生個孩子都已經夠了。
　　在怒吼的暴風雨中露天破處，這個想法委實有些浪漫。當然東方婉倒還不至於將家明想成那樣的變態人物，雖然因為被水流的猛烈沖擊，那兒也的確有些疼痛的感覺……令她比較在意的是昏迷前望見的那壹幕——按照兄長的說法，家明只是說自己將那個重傷的傭兵推開，然而自己的最後壹眼，分明是看到了郁金香先生的殺人場景。
　　黑暗中只能看清楚人的輪廓，然而那壹眼給自己的沖擊即使昏迷都無法消散，她也是會壹些簡單武術的人。力量與速度，完美的壹刀。自己甚至能夠看到刀尖從敵人喉嚨的另壹邊瞬間穿出的景象——是自己的幻覺嗎？還是說他在故意掩飾殺人後的恐懼，又或者……
　　想到那個可能性，她就覺得自己恐怕是撞破了頭而使得腦子進水了。大概真的是自己的幻覺吧，畢竟從自己醒來之後。對方的表現就壹直都很正常，完全不像是殺了人的樣子。
　　十號的壹整天，時間在單調的暴風雨中過去，東方婉因為昨天淋雨過度的關系，變得有些感冒，吃了藥之後精神稍微好了壹些，跟靈靜有壹搭沒壹搭地聊天，話題卻不自覺地引向了家明的方向。大概地說起家明跟她、跟沙沙三人從小以來的壹些趣事。東方路也在壹邊聽著，時而插上幾句。壹路回憶起這些有趣的地方，靈靜的興致高昂，偶爾望望最後在調試無線電的家明，心想原來我們是經歷了那麽多的故事走過來的啊，壹絲壹縷，壹點壹滴，只要回憶起來，就會覺得幸福不已。
　　那天晚上，無線電大概恢復完畢，到了十壹號，風暴終於開始降低，家明與東方路整理著小山洞裏的槍支，中午時分，無線電上的壹個紅燈忽然亮了起來，壹組國際通用的摩斯密碼信號從裏面傳了出來。
　　“這裏是……中國……東海艦隊……壹零四事件特別搜救小組……已靠近島嶼位置……東經叉叉叉點叉叉，北緯叉叉叉點叉叉……”
　　此時讀出這段信號的，竟然是那個壹直躲在旁邊不敢碰槍的付胖子，眼見眾人目光望過來，他縮了縮脖子：“呃，那個……我對電腦之類的電子類知識比較感興趣，硬件方面雖然不熟，但摩斯密碼還是知道……呵呵……”
　　家明淡淡壹笑，抱過無線電，開始發出自己這邊的訊息。
　　風暴雖然已經減弱了下來，然而在海邊，波濤翻湧間依舊有著驚人的聲勢，五人舉著作為帳篷的帆布從樹林中出來，海風凜冽，海平面的那邊，烏雲卻已經被破開了壹片，光芒灑下，象征著風暴即將遠離。海面上，五艘大小艦船破浪而來，在附近的海域拋錨，隨後，是壹艘艘小型的登陸船。
　　“對了，不等那位郁金香先生，真的可以嗎？”回頭望向那片樹林，東方路問道。家明淡淡地壹笑：“反正我們也找不到他，營地那兒留了口信，再加上軍隊馬上就會上島搜捕那些殘存的傭兵，這麽大的聲勢，他壹定會知道的。”
　　東方路點了點頭：“把我們的遭遇說出來，軍隊應該也不會為難他了，真想見見這位先生的真面貌呢。”
　　家明和靈靜很用力地點頭，東方婉望著家明那看起來有點傻的點頭模樣，眉間又升起鄙夷的神色，回頭望向那片樹林。
　　說話間，第壹艘登陸艇上了岸，全副武裝的士兵在崔國華等人的帶領下跳了下來，隨後是第二艘。
　　第三艘登陸艇靠岸時，首先下來的那道穿著雨衣的少女身影，卻被猛撲而來的潮水轟地壹下沖倒，隨即，那身影從海水中沖出，以家明和靈靜熟悉的姿勢朝著這邊跑了過來。壹瞬間，靈靜的眼淚奪眶而出，朝著對方沖了出去，呼聲哽咽，在海風中遠遠傳開。
　　“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