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九章 鼓不敲不響

　　武則天怒意壹起，不但上官婉兒噤若寒蟬，便是張昌宗和張易之也不敢多言了。
　　可武則天驚怒片刻，忽然若有所思，繼而便微微地冷笑起來：“皇儲已定，魏元忠、姚崇壹班人會這麽沈不住氣？顯兒謹小慎微，壹向畏母如虎，什麽時候膽子突然變大了？這個小卒子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誰也不知道武則天在想什麽，她臉上堆積的皺紋如同壹道道淺淺的溝壑，已足以掩飾她壹些微小的神情變化，看起來，她就像是沒有任何表情。過了許久，武則天忽然拈起那封密信，輕描淡寫地對上官婉兒道：“轉政事堂記檔！”
　　上官婉兒有些驚訝，這本來是壹封密信，轉政事堂？那就是公開了，滿朝文武都會馬上知道。
　　武則天很滿意她露出的驚訝神色，叫人摸不透自己的心思，才是上位者保持神秘與權威的有效手段。武則天又淡淡地加了壹句：“國子監蘇博士關心國事，朕心甚慰，下諭嘉勉，賜食！”
　　婉兒斂去驚訝的神色，畢恭畢敬地答應壹聲，輕輕退了出去。武則天臉上恬淡的神色慢慢隱去，眉宇間輕輕籠起壹抹憂慮：“侄兒們還是不死心啊，我所做的種種安排，能保證我百年之後，江山順利傳承麽？”
　　……
　　楊帆到底是身體強健，高熱在持續兩天之後開始消退，第三天下午的時候，經過壹上午的昏睡，他已明顯恢復了些精神，眼神也開始變得清明，壹直守在他身旁的小蠻不禁松了口氣。
　　“郎君總算有起色了，這幾天，家裏人不知多擔心，阿奴剛剛還來看過妳，她挺著個大肚子挺不容易的，我叫她回去休息了。”
　　小蠻歡喜地說著，輕輕吹涼粳米粥，壹口口餵給楊帆，楊帆的眼神先是有些飄忽，不知想著什麽，慢慢地，焦距才落在小蠻的身上。
　　小蠻依舊那麽美麗，兩個孩子的誕生並沒有對她的身材體態造成壹點影響，如果說同以往不同處，就是她以前那種不經意間就會流露出來的女將軍的高傲與冷峻全然不見，如今的她就是壹個溫婉溫柔的小婦人。
　　侍候她的丈夫、看顧她的孩子、劈劈啪啪地打著算盤，計算著家裏不斷增長的財富時就會禁不住眉開眼笑的小婦人，她的世界小小的，曾經裏邊只住了壹個阿兄，現在則只有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家。
　　她到現在也不明白那壹天丈夫為什麽突然獨自離開府邸，又為什麽那麽晚才回來。為什麽情緒那麽低落，又為什麽大醉之後復又大病，她感覺到丈夫壹定有什麽極不開心的事，可他不說她就不問。
　　這樣的女人，就是最有魅力的女人，不在於她的容顏有多麽美麗，而是她對男人全心全意地付出和溫柔，那壹往情深，又有幾個鐵石心腸的男人不為所動？
　　楊帆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柔荑。他的手有些濕熱，還有些虛弱，楊帆抓著小蠻的手，用那嬌嫩光滑的掌背輕輕摩挲著自己的臉頰。經歷過世事莫測人生無常，他更加珍惜現在所擁有的。
　　門口悄悄探進壹個小腦袋，桃心形的別致發頂。然後是另壹個，頭上梳倆小角丫，緊接著兩顆小腦袋又壹起縮了回去。斜照在地上的陽光已經把兩個小家夥的身影清晰地投射進來，可兩個孩子還未察覺，依舊在門外認真地互相推讓著，想讓對方先進去。
　　楊帆和小蠻看了不禁相視壹笑。
　　最後，姐姐勝出，弟弟怯生生地探進頭來，眨巴著大眼睛問道：“爹爹，妳好些了麽？”
　　這幾天家裏發生的事，兩個小家夥都感覺得到，他們在娘親眼裏可壹直是比眼珠子還金貴的小寶貝兒，可這幾天連娘親都顧不上他們了，娘親每天都衣不解帶地守在父親的身邊，雖然在他們幼小的心靈裏還不是很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還是不由自主地小心起來。
　　楊帆看著壹雙可愛的兒女，咧開有些皸裂的嘴唇微笑道：“當然好多了，來，兩個小家夥，妳們快進來。”
　　楊念祖壹聲歡呼，搶先跑進來，後面跟著他的小姐姐思蓉，眨著壹雙漂亮的大眼睛。楊帆把壹雙兒女拉到身邊，輕輕擁抱著他們小小的身子，忽然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的心底，壹直像是有壹塊巨石亙在那裏，壓得他喘不上氣來。這時卻像巨石突然被搬開了似的，那種驟然壹輕的感覺讓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爹爹吃不下了，誰幫爹爹吃點兒？”
　　楊帆從小蠻手裏接過手帕，輕輕擦著嘴角笑問。
　　念祖馬上踴躍報名：“我，我，我吃！”
　　雖然念祖壹點也不餓，還是大口吃下了碗裏剩下的幾匙粥，他覺得自己能幫父親做點事了，很開心。
　　“好啦，讓爹爹休息壹下吧，娘帶妳們出去玩。”
　　壹家人度過了壹段溫馨快樂的時光，小蠻牽起壹雙兒女的小手，回眸看壹眼氣色正漸漸變好的丈夫，稍稍猶豫壹下，故作漫不經心地道：“天氣漸漸涼了，郎君要喝酒可以，卻再也不可跑到屋頂賞月了。”
　　楊帆幹笑兩聲，“嗯”了壹聲。
　　小蠻又道：“古姑娘……自從那天起就再也沒露過面呢。”
　　楊帆“啊”了壹聲，道：“怎麽，她也病了麽？”
　　小蠻抿抿嘴唇，道：“那倒沒有，只是……郎君因為發了高熱，人事不省，昏倒在她懷裏，她壹個人無法把妳搬下來，結果……，雖然府上沒有人說三道四，可人家壹個姑娘，難免臉皮兒薄……”
　　楊帆若有所思，等小蠻走到門口的時候，楊帆道：“小蠻，妳……請古姑娘過來壹下吧，我和她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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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竹婷走進月亮門，壹見左邊石子路上正有兩個青衣丫環說說笑笑地走來，下意識地向右壹閃，繞上了林蔭掩映下的壹條竹林小道。這邊若有人來可是不好閃避，但是另壹條道上已經有人迎面走來，現在有點杯弓蛇影的古姑娘別無選擇。
　　結果，剛剛逃上竹林小道，只拐過壹道彎兒，迎面就看見阿奴由壹個小丫環攙著，正迎面走來，古竹婷再無處躲，只好站住身子，壹張白凈面皮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發紅。
　　“古師！”阿奴卻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歡天喜地的迎上來，古竹婷硬著頭皮走上去，施禮道：“二夫人。”
　　阿奴托住她盈盈拜下的身子，嗔道：“古師怎麽突然跟我客套起來了，叫我阿奴就好。”她擺擺手，讓那小丫環退下，陪著古竹婷壹起往前走，笑吟吟地道：“這幾天怎麽都不見古師呢？”
　　古竹婷支支吾吾地道：“其實……我晚上還有值夜的，只是白天有些事情，所以沒有過來……”
　　阿奴恍然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府上有人說了什麽惹得古師不悅呢。”
　　古竹婷頗為不安，趕緊道：“沒有沒有，能……能有人說什麽。”
　　阿奴道：“說得是啊，這府裏啊，誰要是敢對古師不敬，要是叫我知道了，壹定饒不了他。哦，對了，阿郎身子已經大好了，現在有了精神頭兒，阿郎可是剛壹醒來，就著人請古師來呢。”
　　古竹婷明明什麽都沒做過，聽他這麽壹說，好像自己真的幹過見不得人的事情，心虛得不行，心口嗵嗵地亂跳，連話都不敢接。
　　前邊陽光壹亮，已經走到林邊，阿奴忽然站住，對古竹婷道：“我還要去園中散步，就不陪古師過去了。”
　　古竹婷點點頭，如釋重負，方才陪阿奴走這壹段，她可是心驚肉跳。阿奴似笑非笑地瞟著她，突然道：“古師，妳說以後，人家是該叫妳姐姐呢還是妹妹呀？”
　　古竹婷的臉騰地壹下就紅了，紅到發紫，紫到發黑，眼看就有爆發腦溢血的可能，她結結巴巴地道：“甚……甚麽……姐……姐妹？”
　　阿奴調皮地笑：“其實細論起來，人家比小蠻還大幾個月呢，可還不是壹樣要叫她姐姐？這麽論起來，古師也該叫人家壹聲姐姐才對，嘻嘻，世上規矩就是如此，妳可不要怪我不尊師重道喔。”
　　“妳……妳胡說什麽？”古竹婷倉皇地往前逃，腳尖在石子地上壹絆，差點兒摔個跟頭，以她的身手，若非方寸大亂，怎也不至於此狼狽。
　　林蔭後面忽然轉出了小蠻，看看古竹婷倉皇逃去的背影，嗔怪地對阿奴道：“妳呀，言語不要如此刻薄。”
　　阿奴向她扮個鬼臉道：“我才沒有，明明是壹番好心。”
　　小蠻叫道：“這也叫好心？我從來沒看過古姑娘這般倉皇。”
　　阿奴嘆了口氣，對小蠻道：“姐姐，妳心裏從小就只有郎君壹人，早就把心交給了他，自然不會明白。這層窗戶紙若是不捅破，我這位古師就會壹直躲，妳不給她下猛藥是不行的。
　　她的心思呀，我最清楚，從小把心護的嚴嚴的人，輕易不會動情，可壹旦動情，卻又最是敏感，又怕人家不喜歡她，又怕受了人家傷害，很容易就會做傻事。對付這樣的傻女人，就得說白了說開了，逼得她無路可退！”
　　小蠻忍俊不禁地道：“妳是說，就如那糊裏糊塗便出了家，給人家做了個把月的義務小工，幫人家抄了好多本金剛經的那位凈蓮師傅？”
　　凈蓮正是阿奴當初以為楊帆移情別戀，以致傷心欲絕，在凈心庵裏出家時的法號，小蠻這麽壹說，阿奴的臉蛋兒登時也紅了，俏俏的如同壹朵盛開於枝頭沐浴於風中的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