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三章 不計名分

　　段無忌與將士們的這番閑聊絕非心血來潮，也絕非信口胡言。
　　他對將士們說的每壹句話都有自己的目的，他要為顧青將來順利回到安西，重掌安西兵權而預先埋下伏筆。
　　這個伏筆就是安西將士們對朝廷對天子的怨恚之心。
　　埋下這個伏筆，顧青才有回到安西的可能。
　　這件事顧青不方便做，他身邊的親衛韓介也不方便做，唯壹方便做的便是段無忌。
　　沒人交代他做，但段無忌還是做了，幾句撩撥的話，段無忌在安西軍將士心裏埋下了與朝廷割裂的種子，這顆種子如今還只是名叫“不滿”，它需要養分，需要土壤，需要醞釀，待到發芽時，這顆種子便會露出世人無法置信的面目。
　　軍隊是群體集中的壹類人，任何風吹草動的傳言，在口口相傳之後都會在這個群體裏無限放大，所以古往今來才會有那麽多帝王將相對軍隊如此敏感，所以顧青選擇不處置非議朝堂君上的將士才會令李隆基如此生氣。
　　因為帝王將相們深深知道，這壹類群體是最容易被煽動的，而且煽動起來絕對比普通的民眾造反更難對付。
　　段無忌相信自己今日在營帳裏說的那幾句話很快會被傳出去，過不了多久，整個安西軍的大營都會流傳他的這幾句話，裴周南接替顧青的位置後會赫然發現，統領壹群虎狼之師絕對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容易。
　　當初顧青是怎麽做的？
　　他貴為侯爺，也不得不咬著牙與將士們壹同操練，在校場上不知受了多少累，被將士們嘲笑多少次，靠著壹次次死不放棄的韌勁，才博得安西軍將士上下壹致的認同與敬佩，他這個主帥才漸漸在軍中有了威望。
　　軍隊認的是實力，如果沒有實力，至少要有財力，什麽都沒有的人是沒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想必裴周南很快會焦頭爛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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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旨上說馬上啟程，顧青已決定明日便離開龜茲城。
　　傍晚時分，顧青坐在福至客棧皺著眉，沒心沒肺地挑剔皇甫思思做的菜。
　　“妳是故意的吧？今日的菜做得太失敗了，全是敗筆沒壹處勝筆，這道酥肉火候太老，吃起來嘎嘣嘎嘣吃鍋巴似的，還有這道蒸鹿肉，嘖，妳家的鹽是走私買來的嗎？不要錢似的往裏猛放，最離譜的是這道燉羊肉，居然沒熟，餵，羊肉沒熟啊，賠錢……”
　　顧青巴拉巴拉挑剔個沒完，說了半天沒聽到熟悉的動靜，擡頭壹看，皇甫思思正眼眶泛淚盯著他，目光癡呆失魂落魄，仿佛靈魂被人抽取了壹半，剩下的壹半不足以支撐日常行為的智商。
　　“妳吃毒蘑菇了？”顧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忍不住問道：“毒蘑菇是怎麽做的？好吃嗎？”
　　皇甫思思回過神，無比幽怨地看了他壹眼，隨即拽過顧青的胳膊，忽然狠命地朝他胳膊上咬去。
　　突如其來的劇痛令顧青瞋目裂眥，發出淒厲的慘叫。
　　“住手……住嘴！瓜婆娘妳龜兒瘋了嗦？日妳先人妳娃兒有沒得狂犬病？老子要是被傳染嘍壹爪耙兒捶死妳……”顧青奮力掙紮。
　　終於掙紮出了她的魔嘴，皇甫思思猶自不甘地瞪著他，然後……掄起小粉拳捶他胸口。
　　“混賬東西！說走就走，妳若走了我怎麽辦？”皇甫思思壹邊捶壹邊哭出了聲。
　　顧青捂著劇痛的胳膊，氣道：“什麽叫‘說走就走’？天子的聖旨我敢不遵嗎？是天子要我走，又不是我自己願意離開的，瓜婆娘妳最好給我好好講道理，老子不慣妳毛病，小心我真捶妳。”
　　“妳敢動我我就死給妳看！”皇甫思思不甘示弱地挺起了胸，飽滿的凸型與顧青近在咫尺，隱隱散發出令人心旌蕩漾的幽香，搞得他連吵架的思路都亂了。
　　“又不是沒動過……”顧青雙手合十，食指並攏，熟悉的千年殺起手式。
　　皇甫思思臉色又變，變得又羞又怒，纖弱的身軀氣得直顫。
　　顧青冷笑：“怕了吧？呵，怕到臉都紅了。”
　　滿腔怒火滿腔幽怨，眼看顧青就快離開，從此與他天各壹方，兩人不再是同壹個世界，皇甫思思越想越悲傷，終於哇的壹聲大哭起來。
　　家變以後，這些年她獨自咬牙承受壹切，不知受過多少欺淩多少委屈，被人打翻在地都沒哭過的她，此刻卻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明明看到了曙光，轉眼又回到了黑暗，那種看到了希望又突然被打入地獄的感覺，皇甫思思實在無法承受了。
　　顧青呆呆地看著大哭的她，壹時有些無措。
　　這個場面很陌生，兩輩子都很少經歷過，顧青有些慌了。
　　如何安慰正在哭的女人，在線等，挺急的。
　　“餵，不講道理都行，妳別哭好不好？……大不了我把欠妳的飯錢結了。”顧青幹巴巴地安慰道。
　　皇甫思思沒理他，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多喝熱水，補充水分……”顧青繼續安慰。
　　皇甫思思仍在哭。
　　顧青不耐煩了，侯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多少大逆不道的軍國大事等我處理，龜茲城壹分鐘幾十萬上下，讓我在這裏看著妳哭？
　　“韓介！把這個女人給我拉到後院，哭夠了再放出來！”顧青暴喝道。
　　皇甫思思終於不哭了，猛地壹拍桌子：“我跟妳拼了！”
　　哭聲停了，但皇甫思思臉上的淚水卻仍順著臉頰緩緩滑落，眼神幽怨得像寡居多年的怨婦。
　　“妳果真要走了麽？妳我以後再也無法相見了麽？”皇甫思思傷心地道。
　　顧青翻了個白眼，哼了哼道：“當然要走，陛下的聖旨誰敢不遵？”
　　皇甫思思垂頭沈默片刻，忽然咬了咬牙，道：“妳在長安真有未婚妻？”
　　“真有，”顧青警覺地看了她壹眼，道：“妳這副表情很危險，最好不要有跟她搶夫君的念頭，她的身手能輕易暴捶妳。”
　　皇甫思思咬了咬牙，道：“我把客棧賣了，跟妳回長安！”
　　顧青愕然：“妳瘋了？”
　　皇甫思思淒然道：“我不要名分，也不要臉皮，只是不想讓自己壹生遺憾。顧侯爺，顧青，妳願不願在妳的家中給我留壹塊立足的方寸之地？”
　　顧青苦笑：“妳……先冷靜，不要搞得那麽嚴重，更沒必要賣掉客棧，說實話吧，我壹直以為咱們是食客和廚子的關系，妳猛的壹下要把如此美好的關系升華成夫妻，我真沒有心理準備，再說……我的未婚妻超兇的，我帶個婆娘回去她可能會捶死妳……”
　　皇甫思思壹仰頭：“我不怕！”
　　“可是我怕呀……”顧青嘆了口氣，道：“我怕她連我壹塊捶。”
　　見皇甫思思神情漸漸絕望，顧青終究不忍心，於是輕聲道：“再說，妳我不過是小別，很快會重逢的……”
　　皇甫思思赫然睜大了眼，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顧青神秘地笑了笑，忽然起身朝客棧外走去。
　　皇甫思思急了，趕緊追了出來，韓介卻忽然攔在她身前。
　　皇甫思思拽住他的衣袖，焦急地道：“他剛才說‘小別’，韓將軍可知是什麽意思？”
　　韓介環視左右壹圈，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然後神情鄭重地叮嚀了幾句，轉身跟上了顧青。
　　皇甫思思楞在原地許久，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最後終於由陰轉晴，噗嗤壹聲笑了。
　　“混賬東西，就知道跟人鬥心眼兒，搞什麽欲擒故縱！”皇甫思思瞪著顧青的背影低聲罵道。
　　隨即神情壹黯，顧青就算被調回安西，至少也要好幾個月吧，幾個月見不到他也很難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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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壹早，顧青整理好了行裝，剛走出帥帳準備啟程，赫然發現帥帳外黑壓壓的站著無數將士，見顧青走出來，將士們紛紛躬身抱拳行禮，仿佛商量好了似的，異口同聲道：“侯爺壹路順風。”
　　顧青呆立帥帳外，看著眼前這些樸實的漢子，心中泛起無數感動。
　　很多將領知道他會回來，但這些軍漢卻並不知道，此時的相送是發自他們內心對他的衷心敬戴，他們臉上的不舍表情都是出自真心。
　　顧青嘆了口氣，整了整衣冠，朝將士們躬身還了壹禮，直起身揚聲道：“諸位袍澤，顧某很榮幸與諸位曾經並肩操練，並肩殺敵，我走以後，還請諸位盡心戍邊，為大唐為天子戍衛壹方安寧。拜托諸位了！”
　　將士們再次躬身抱拳，齊聲道：“遵侯爺將令！”
　　裴周南赫然也在送別的人群裏，見安西軍將士對顧青如此死心塌地，而對他，卻頗為冷淡疏遠，裴周南內心滋味復雜。
　　這位顧侯爺，究竟有著怎樣的魅力，令將士們對他如此擁戴，他能做到的事情，為何自己卻死活做不到？
　　未來統領安西軍，恐怕會很艱難，從目前來看，安西軍將士根本沒有認同他這個臨時的主帥。
　　與將士們互行過禮後，顧青哈哈壹笑，瀟灑地負手朝轅門走去。
　　大營轅門外，常忠李嗣業等將領靜靜地等著他，見顧青走出轅門，李嗣業和沈田壹同上前壹步，抱拳道：“侯爺，末將願領所部兵馬護送侯爺至玉門關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