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8章 選擇

　　日耀王托賽的美好壹天蒙上了陰影。
　　在他最初的計劃中，是在近侍軍與聖日王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派出壹支決定性力量，壹舉奠定勝局，然後與萬夫長烏措裏應外和，分割十萬騎兵，為自己取得最大的壹頭。
　　事情發展比他想象得順利，大都尉遇刺，借著送還遺體，他得以進入營地，有望拿下整支軍隊，他怎麽也想不到，壹群低級軍官會壞了大事。
　　帳篷外，成百上千的軍官在高呼為大都尉報仇，帳篷裏，十名萬夫長和兩名副都尉聚在壹堆切切私語，神情倒是頗為嚴肅，只是半天過去，沒有制定出任何計劃。
　　托賽作為唯壹的旁觀者，臉色陰沈，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近侍軍是北庭最強大的壹支力量，向來以忠誠聞名，什麽時候允許壹群奴隸如此囂張了？”
　　“他們不是奴隸。”壹名萬夫長糾正道：“而是各部落送來的優秀子弟，服侍汗王，今後……”
　　“今後還會成為家族的中堅力量，是維系北庭統壹的基礎。”托賽冷冷地說下去，這些套話他從小就聽熟了，“在近侍軍沒人教他們服從命令嗎？還是今天的近侍軍跟從前不壹樣，能夠以下犯上了？”
　　“軍官們的表達方式或許不合時宜，但他們想為大都尉報仇，壹點錯也沒有。”副都尉骨倫站出來了，這是壹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長著壹張嚴厲的長臉，說話時不卑不亢，甚至有壹點要分庭抗禮的意思。
　　托賽早就想到骨倫會是自己的敵人，讓他意外的是，這十二名能決定近侍軍命運的將領，剛才還對自己唯唯諾諾，壹聽到外面的呼聲，立刻改變態度，開始敷衍自己。
　　他瞥了壹眼自己的代言人，這種時候，烏措應該表現出立場與忠誠。
　　烏措與骨倫年紀差不多，身寬體胖，長著壹捧茂盛的絡腮胡子，顯得極為豪邁，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這是壹個極為謹慎的人。
　　謹慎在今天是壹項多余的品質，烏措能當上萬夫長全是日耀王家族支持的結果，他必須堅定地站在托賽壹邊，“咳，是這樣，大都尉遇刺，此仇當然要報，還有老汗王的仇，更是得報，否則咱們這些人的臉都丟到天邊去啦。可是要報仇就必須有壹個主事的人，群龍不能無首，所以當務之急還是馬上選出新的大都尉，由大都尉下令，外面的軍官自然會服從。”
　　這話聽上去很有道理，托賽點點頭，挑釁地看著骨倫，看他還能出什麽招。
　　骨倫沒說話，其他將領也都保持沈默。
　　托賽覺得自己即將取得勝利，外面的喧鬧聲卻突然擡高，好像軍官們已經失去控制，正要沖進帳篷。
　　帳簾壹掀，進來的是壹名衛兵，神色慌張，匆匆行禮，“軍官們要求面見諸位大人。”
　　“哈。”烏措發出短促的笑聲，“外面有多少人？”
　　“大概……大概五六百人。”
　　“告訴他們，主帳太小，容不下他們。”
　　“軍官們會派出幾名代表……”
　　“胡鬧！”烏措怒斥壹聲，想起自己現在還只是萬夫長，上面有兩位副都尉，“軍官們得寸進尺，此風絕不可長，請兩位大人速作定奪。”
　　兩名副都尉互視壹眼，想法都差不多，骨倫有了底氣，“現在是特殊時期，不能墨守成規，為什麽不讓軍官代表進來談談呢？北庭如今沒有汗王，不管誰當大都尉都不能名正言順，軍官們的承認與支持非常重要。”
　　托賽義憤填膺，他是老汗王的孫子，也是未來的汗王，有他在，壹切自然名正言順，骨倫說這樣的話，幾乎相當於公開反對自己。
　　十幾頂帳篷以外，顧慎為仍然坐在矮凳上傾聽，上官如翹腳遙望，“阿哲巴他們會成功嗎？”
　　“會。”
　　龍王回答得如此肯定，上官如反而疑惑了，扭頭看著他。
　　“托賽高傲自大，但還沒有愚蠢到家，不管他願不願意，只能接受軍官們的要求。”
　　話音剛落，壹直在軍營裏躥來躥去的上官飛跑進來，沖妹妹點點頭，興奮地對龍王說：“鬧起來了，這回真是鬧起來了，其他軍官也都趕去支援了，誰要是置身事外，就會被看成膽小鬼和叛徒，呵呵，沒想到大都尉遇刺會帶來這樣的後果。”
　　上官如跟軍官們有過接觸，更了解他們的想法，“在北庭，近侍軍是壹支獨特的軍隊，其它軍隊從統帥到士兵都來自固定的幾個部落，共同效忠於壹位王爺。近侍軍裏只有士兵來源固定，壹多半軍官是從所有部落挑選的貴族，頂多服役十年，還是會回到本部落的軍中。按北庭的標準，他們對近侍軍的確不是特別‘忠誠’。”
　　上官飛更興奮了，“既然這樣，龍王幹嘛不把這支軍隊搶到手，有了十萬近侍軍，幾乎可以橫掃草原，更不用說……”
　　更不用說攻破璧玉城與金鵬堡，上官飛沒辦法說下去。
　　上官如替龍王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為這些軍官還是會效忠於本部落，而不是外人。近侍軍裏有壹部分從士兵升上來的軍官，他們立場更堅定，只會忠於新汗王。”
　　上官飛不太服氣，還想勸說龍王，外面傳來木老頭的叫聲，“上官飛妳這個臭小子，快給我滾出來，我要檢查妳這幾天練拳的進展，差壹點，我拆了妳全身的骨頭。”
　　上官飛嚇得吐了吐舌頭，他可從來不是勤學苦練的典範，木老頭也不是心慈手軟的明師。
　　上官如雖然是妹妹，在雙胞胎哥哥面前卻總是扮演父兄的角色，她已經知道上官飛學習五洞拳的事情，嚴肅地提醒道：“不準妳再殺人練功，木老頭，以後他殺的人要算在妳身上。”
　　“啊？”木老頭覺得自己真是冤枉，轉而用更嚴厲的聲音說：“上官飛，再敢殺人，我……切了妳的小東西，把妳送到望城巷接客。”
　　上官飛服服帖帖地走出去，半句抱怨也不敢說。
　　聽到木老頭的粗俗威脅，上官如臉有點紅，回頭看見龍王正專註地盯著自己，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已經接近於壹次淺淺的微笑，“妳在笑話我嗎？”
　　看到上官如教訓哥哥，顧慎為恍然回到了金鵬堡，那是壹段恥辱的經歷，在層層黑暗之中卻偶爾也有壹縷陽光。
　　遠處的喧鬧變成了歡呼，提醒顧慎為他活在現實世界中。
　　離曼滿頭大汗地跑進來，“成功了，千夫長也有資格參加推選了。”
　　托賽同意得極為勉強，他心裏很清楚，所謂替大都尉報仇只是壹個借口，軍官們別有用心，可他沒有選擇，高級將領當中，只有烏措是他堅定的支持者，其他人無不或明或暗站在軍官們壹邊，突然之間，日耀王成為弱勢壹方，他帶來的壹千多名衛兵，甚至沒有軍官的數量多。
　　“萬夫長和副都尉會推出四名備選人，軍官們可以推出壹位，就在這五個人當中推選大都尉，不是特別理想，但也只能做到這壹步了。”離曼有點遺憾，覺得勝利不夠徹底。
　　“恐怕這會花掉很長時間。”眼下的近侍軍營地裏波瀾起伏，局勢轉眼就可能發生變化，顧慎為擔心夜長夢多。
　　離曼嘆了口氣，“沒辦法，軍官是臨時結盟的，卻只給壹個備選人名額，龍王可以想象，這會爭得多麽激烈，初定是今晚子夜推選，明天淩晨宣布結果。”
　　“外面的王爺呢？”
　　“二更時會讓他們進來，所有王爺只能旁觀，不能推選。”
　　聽上去很合理，顧慎為甚至心生疑惑，荷女與聖日王是否預料到了這壹場軍官兵變？他們給日耀王托賽安排的陷阱又在哪？
　　離曼走出帳篷時顯得極為緊張，軍官們的結盟為時短暫，馬上就要展開妳死我活的爭鬥，他對結局沒有多少把握。
　　顧慎為拒絕給出意見，雖然他有壹些想法，但是在這種混亂的局勢裏，每壹種選擇都可能產生意想不到的結果，讓他從神機妙算的“軍師”變為導致失敗的罪人。
　　“龍王在軍官們當中很有威望。”上官如輕聲說。
　　顧慎為的感受並不明顯，他心裏有壹個疑問，借機說了出來，“妳跟這裏的軍官很熟？”
　　“嗯。”上官如大方承認，“在監獄裏認識壹些人，互相介紹，結識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都很好打交道。”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妳想從近侍軍得到什麽？”
　　“也有龍王猜不到的事情嗎？”上官如微笑道。
　　顧慎為猜到了，但他無法理解，原由正是剛才上官如反駁哥哥的那些話，“這沒用，妳知道得很清楚，北庭士兵是不會加入龍軍的。”
　　“總得試壹試，大家還以為沒人敢殺老汗王，結果怎麽樣？”在上官如眼裏，龍王與哥哥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她不覺得自己前後矛盾。
　　“可是妳……”顧慎為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他不理解上官如幹嘛要主動替自己做這種事。
　　上官如顯然明白他的意思，臉上的表情變得溫和，僅存的壹點稚氣消失無蹤，“妳會保護投靠妳的人，我不想草原變成殺戮場，所以希望近侍軍成為妳的部下。”
　　聯想到阿哲巴等人上午的反應，顧慎為覺得這個計劃跟荷女壹樣不切實際，“唯有殺戮才能讓我獲益。”
　　“我會為妳爭取另壹個選擇。”上官如語氣堅定，露出“十公子”才有的傲氣。
　　顧慎為解下五峰刀，橫在膝前，“如果推選結果不是骨倫，阿哲巴希望借我的刀解決問題，我同意了；托賽想除掉我，我會先發制人，他逃出近侍軍，也會死在自己的營地裏；荷女跟聖日王，已經在我的刺殺計劃中。瞧，除了妳，人人都想讓我拔刀，這是我唯壹的道路，選擇？妳有，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