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2章 開戰

　　風越來越大了。
　　獨孤羨下令第壹支萬人軍出擊。戰旗獵獵作響，幾乎將馬蹄聲都蓋住了，後方的將士只能通過坐騎感受到輕微的震顫。
　　距離是騎射的根本。只有拉開適當的距離，北庭騎兵才能隨意向敵人進攻，同時保住自己的性命。兩支這樣的軍隊相遇，戰場自然也會變得異常寬廣，空中稍稍揚起壹層灰塵，相互間就已經無法望到。
　　獨孤羨命人在前方修建了十幾座的望樓，高五六丈，守在上面的士兵輪流報告戰場形勢，前方與統帥之間也隨時有斥候往來。
　　很快有消息傳來，羅羅軍派出了兩至三萬人迎戰。獨孤羨仍然等了壹會，才下令第二支、第三支萬人軍出發，前後保持著壹定距離，確保他們不會同時進入戰場。
　　壹萬龍軍沒有動，他們的武器主要是刀槍，人數相等的情況下，上去只會送死。顧慎為與普通將領壹樣，守在獨孤羨身邊——在戰場上，他也要聽從統帥的命令。
　　前方的戰鬥開始了。萬馬奔騰，嘯聲震天，灰塵遮天蔽日，只有最靠近的望樓才能越過灰塵，望見戰場對面的情形。
　　羅羅沒有再增派士兵，獨孤羨也按兵不動。
　　前線斥候帶回來的消息越來越矛盾，這表明雙方開始進入混戰狀態。
　　上官如騎著火焰駒，被數十名女兵緊緊圍繞。她望了壹眼斜前方的龍王，突然感到緊張，手心裏莫名滲出壹層細汗。她輕輕撫摸火焰駒如綢緞般光滑的脖頸，感受到皮毛下面緊繃的肌肉與蹦跳的血液。
　　手心幹了，上官如擡起頭，發現有人在看自己。
　　阿哲巴急忙扭回頭，心裏比上官如還要緊張：龍王竟然沒有留在最右翼，而是親赴中軍，他不僅向多敦王子提供了錯誤信息，也不知道待會如何控制獨孤羨。
　　多敦分給阿哲巴十名衛兵，據說個個都是高手，他們應該可以制伏獨孤羨身後的鐵玲瓏，可是龍王……阿哲巴只能期望龍王會早早進入戰場。
　　向西三五裏，墨出正坐在臨時主帳裏，聽取前線傳來的消息。他明白自己的地位，因此很少言語，將“知道了”這三個字掛在嘴上；只在壹種情況下——當羅羅左中右三軍全線進攻的時候，他才會下令相應的軍隊進攻。
　　龍王竟然將莫林派來當護衛，墨出很是驚訝，表現得也很客氣，讓老汗王的翼衛站在自己身邊。
　　多敦也派來十幾名衛兵，守在帳篷門口。
　　“這樣的天氣可不太適合作戰。”墨出隨口說道。這是他的“主帳”，可是滿帳的將領與衛兵都屬於別人，他反而顯得多余。
　　莫林稍稍轉身，“對羅羅來說也是壹樣。”
　　墨出笑著點頭，“近侍軍如果沒有太大變化的話，很可能會占據優勢。”
　　近侍軍士兵變化不大，可軍官都換成了新人，莫林含糊地“嗯”了壹聲，他對閑聊不感興趣。門口的衛兵吸引了他的註意。
　　他們不是北庭人，也不是普通士兵，從站立與握刀的姿勢能看出來，他們更擅長步戰而不是騎射。
　　莫林向墨出說：“我出去看看。”
　　“看什麽？”
　　“這是慣例，定期查看外面的情況。”
　　“呵呵，是我多嘴了。妳去吧。”
　　莫林走出帳篷，外面是百余名墨出的親兵，再外面是牽馬待戰的士兵，前方斥候壹個接壹個跑回來，像壹隊絡繹不絕的螞蟻。
　　沒有異常情況。莫林走向帳篷，迎面碰上多敦派來的壹名衛兵。
　　“殿下希望：妳今天不管在哪，都要袖手旁觀。”衛兵小聲說。
　　“妳是西域人？”莫林問道。
　　衛兵擡頭狠狠盯了他壹眼，沒有回答。莫林十分肯定，任何北庭士兵都不會向老汗王翼衛露出這種表情。
　　帳篷裏，壹名斥候剛剛帶回來最新消息，“敵軍右翼移動，我軍左翼已經做好迎戰準備。”
　　“知道了。”墨出照舊回答。左翼歸多敦和離曼統轄，無需他的命令。
　　左軍統帥的帳篷裏，多敦坐在主位，離曼與其他夥伴環繞在殿下身邊。事實上，多敦已經奪取左軍的指揮權，離曼比墨出還不如，單純是壹個傳聲筒。
　　這是事關生死存亡的決戰，多敦不放心將權力交給任何壹個人。
　　“阿哲巴這個笨蛋。”多敦忍了又忍，還是發作了，“就是讓他弄清龍王在哪，竟然還是出錯了。”
　　幾名夥伴興災樂禍地哼哼。
　　“影響不大。”離曼總是扮演討人厭的角色，“龍王肯定會親自上陣，阿哲巴仍可按計行事。”
　　“肯定肯定，阿哲巴也說肯定，妳們都壹樣，總是以為別人愚笨自己聰明。”
　　多敦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頭，馬上親昵地在離曼肩上拍了兩下，“妳很聰明。阿哲巴勇猛有余，眼光實在是差了壹點，壹個女人就把他迷得暈頭轉向。”
　　剛說到女人，衛兵進來通稟，“小閼氏來了。”
　　多敦皺起眉頭：小閼氏越來越大膽，竟然在這種時候公開來見自己，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的特殊關系。
　　小閼氏滿面春風地走進來，身後跟著兩名女奴，“前面打得怎麽樣了？我聽到的都是舊消息，實在等不及了。”
　　“妳不該來。”多敦冷淡地說，“這裏很危險。”
　　“有什麽危險？只不過比我待的地方離戰場稍近壹點而已。別忘了，阿哲巴指揮的萬人軍可是我的，養兵千日，我總有資格早些知道他們的表現吧？”
　　多敦哈哈大笑，厭煩與不滿壹掃而空，“我敢保證，經此壹戰，小閼氏的士兵比近侍軍的名聲還要大。”
　　小閼氏笑著走向多敦，王子的夥伴們自覺讓出通道。
　　“妳們都留在帳篷裏做什麽？”小閼氏驚訝地說，“離曼，妳是左軍統帥，理應騎在馬背上，跟將士們待在壹起。還有妳們幾個，今天不打算上戰場嗎？連盔甲都沒穿戴整齊，難道要靠嘴皮子為多敦王子效勞？”
　　眾人臉都紅了。沒人敢反駁小閼氏，也沒人敢走出帳篷，全都低頭不語。
　　多敦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盯著小閼氏，好壹會才說：“妳們都出去吧，騎上馬，準備迎戰。”
　　離曼等人躬身應是，匆匆走出帳篷。
　　帳簾放下的壹瞬間，多敦的笑意同時消失無蹤，“妳在故意讓我難堪嗎？”
　　小閼氏的笑容壹點也沒減弱，“我？讓妳難堪？怎麽會？聰明勇敢的多敦王子，誰能、誰敢讓妳難堪？”
　　多敦又笑了起來，看了壹眼小閼氏身後的兩名女奴，發現她沒有遣退的意思，直接說道：“我可糊塗了，到底誰惹著妳了，脾氣這麽大？”
　　小閼氏轉了壹圈，揮手命令女奴退下，臉上的笑容也突然消失了，“妳到底在搞什麽鬼？”
　　多敦嘆了口氣，“又是誰在挑撥離間？我事事與妳商量，妳還不相信我嗎？”
　　小閼氏冷著臉，“多敦，我看著妳長大，連撒謊的本事都是我教給妳的。”
　　多敦與小閼氏對視片刻，“妳知道什麽？”
　　“我先要聽妳透露什麽。”
　　多敦煩躁地揮揮手，站起身，說：“今天，就是今天，我要除掉龍王，掌控西部的所有軍隊。”
　　小閼氏雙眼冒出怒火，“我跟妳說過……”
　　多敦也憤怒了，“爭奪汗位的人是我，不是妳！什麽都是妳說，也該論到我自己做主了，妳好像忘了，我早就不是小孩了！”
　　身居高位者的尊嚴與女性的迂回手腕展開鬥爭，小閼氏決定采取後壹種，柔聲說道：“妳當然不是小孩，壹切都由妳做主。我只是想要幫妳。”
　　多敦對小閼氏的深厚感情是真實的，於是握住她的雙手，聲音也緩和下來，“那就相信我。這是難得的機會，絕對會成功，壹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跟我說說妳的計劃，這樣我會感到自己也是其中的壹部分。我不喜歡當妳做大事的時候，我卻毫無幫助。”
　　多敦猶豫壹會，終於合盤托出，而且越說越興奮，“我跟羅羅定下協議：將龍王和龍軍交到他手裏；他派右翼進攻乃杭族，我接受乃杭士兵的投降。其實我是想給妳壹個驚喜，者速和朵爾查，都會跪在妳面前求饒。”
　　“妳打算怎麽將龍軍交給羅羅？”
　　“龍王好勇鬥狠，肯定會親上戰場。到時候，阿哲巴會劫持獨孤羨；另壹夥人拿下墨出，下令近侍軍撤退，龍軍殿後。”
　　“我軍右側還剩壹萬龍軍。”
　　多敦向空蕩蕩的帳篷裏四處望了望，露出得意的微笑，“右軍統帥黎順已經向我效忠。他會軟禁舒利圖，命令那壹萬龍軍進入戰場。”
　　“黎順？他是日影王老將，可信嗎？”
　　“可信。他其實是想保護舒利圖，那個小孩在龍王手裏只是壹名傀儡，性命朝不保夕。黎順的要求很簡單：舒利圖保留日影王稱號，從此放棄汗位之爭。我同意了。”
　　小閼氏點點頭，似乎很滿意，“乃杭族又成為關鍵，妳怎麽知道他們會投降？”
　　“羅羅大軍壹旦進攻，乃杭族還有路可走嗎？而且我會打出舒利圖的旗號。小傀儡還是有點用的，他是日逐王外孫，很容易得到信任。”
　　小閼氏笑了，“原來這就是妳的計劃。不行，立刻取消。”
　　多敦像是被狠狠扇了壹耳光，“為什麽？”
　　“我派去的信使剛從乃杭族軍營回來，跟我說乃杭族的戰馬都沖著咱們。”
　　“妳派人去和者速聯系了？”
　　“這不重要，關鍵是乃杭族不可信，妳把軍中統帥全都抓起來，跟自斬手臂差不多。”
　　“哈，這就是妳的理由？”多敦不敢相信地看著她，“乃杭族是觀戰者，軍隊必然兩邊戒備，這有什麽可奇怪的嗎？妳的信使要是多看兩眼，就會發現乃杭族的戰馬也沖著羅羅。”
　　“乃杭族不可信。”小閼氏重復道，語氣變得嚴厲。
　　“妳不能阻止我！”多敦激動地叫道。
　　小閼氏突然轉身向帳外走去，多敦猛撲過去，用力將她摟在懷中，緊緊按住她的嘴巴。
　　帳外門口，錢瑛向另壹名女奴指指自己的肚子，在對方驚異的目光中匆匆跑開。她聽到了別人聽不到的聲音。
　　她無意挽救龍軍，只想保護主人上官如，那是她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