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3章 換主

　　施青覺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將短發刮去，他又像是壹名和尚了，只是從嘴角斜下來的兩道傷疤似乎不可能痊愈了，皮肉翻開，觸目驚心地橫在臉上，平添幾分兇惡。
　　這點小傷自然用不著孫神醫，施青覺也拒絕了其他郎中，甘願讓它們就這樣凝固。
　　那個女人……施青覺也跟璧玉城居民壹樣，用代稱指替羅寧茶，但他從此可以比普通人更進壹步，“那個女人親手劃出這兩道傷疤。”
　　當時的痛苦感覺已經消失，那只握著短刃的纖纖玉手、那張滿足而美艷的面孔、那股難以言說的幽香，卻在記憶中被成倍放大，成為腦海中最珍貴的壹幅畫面。
　　施青覺各種各樣的美夢，總是以這壹幕開始。
　　他收起割發小刀，掃視壹遍自己的小小臥室，陳設簡陋，當過多年和尚的他並不在乎，可他的心已經不在這裏。
　　龍翻雲和紅蝠正在商議幾起案件的判決，施青覺守在門口沒有馬上過去說話，龍王身邊怪人多，他想，這兩個人明明像夫妻壹樣親密，卻不住在同壹間屋裏，如果傳言沒錯，他們壹直相待以禮，從未逾越壹步。
　　紅蝠很美，胡人樣貌更增艷麗，如今在施青覺眼裏卻只是普通。
　　龍翻雲先看到了施青覺，叫道：“妳來得正好，最近兩天的公文特別多，璧玉城的人什麽事都來找護軍府，我真是忙不過來啦。”
　　紅蝠直起身，神情冷淡，施青覺分擔了她的許多職責，對此她很感激，可這名還俗和尚的某些眼神讓她很不喜歡，紅蝠自認為在辨認男人品性方面獨具慧眼，第壹天接觸就覺得新主簿不是老實人。
　　施青覺避開紅蝠的目光，直接走到龍翻雲面前，雙手捧上壹封書信，壹言不發。
　　“誰的信？怎麽送到妳手裏了？”龍翻雲略顯意外，打開之後看了幾眼，臉色變得既驚訝又迷惑，“妳要退出龍軍？”
　　施青覺深鞠壹躬，龍軍將士不行跪拜之禮，他的腰已經彎到最恭敬的程度，“請護軍大人恩準，在下無德無能，實在不配擔任主簿之職。”
　　“為什麽？”龍翻雲繼續瀏覽書信，許多地方得由身邊的紅蝠替他念出來，信中措辭謙卑文雅，但是沒有提及具體原因，與書信壹同交上來的還有腰牌等物。
　　紅蝠問道：“施先生是另有高就了吧？”
　　“我準備到處闖闖。”施青覺避開了這個問題，然後又向龍翻雲鞠躬，“請護軍大人轉告龍王，四諦伽藍的事情我沒有忘，壹有進展，還會回來稟報。”說罷，轉身向外走去。
　　龍翻雲不知道施青覺與龍王之間的事情，正想招他回來詢問，紅蝠按住他的手臂，沖他搖搖頭，等施青覺走出大堂，她說：“少問，把這件事寫成文書，報告給龍王就行。”
　　龍翻雲越發迷惑，“妳是說……他在執行龍王的任務。”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龍王自有主意，他將護軍府交給妳，把妳立為城主人選，就是為了後顧無憂，所以妳也不要多問，專心做妳的事就好了。”
　　龍翻雲嘆了口氣，“我是大雪山劍客……”
　　紅蝠笑了，“非得拿著重劍砍人才能讓妳快樂嗎？”
　　龍翻雲也笑了，慨嘆道：“要是沒有妳，我這個護軍尉連壹天也當不下去。”
　　“呵呵，妳跟龍王都是聰明人，誑我賣力做事，連個壹官半職都不給，妳不知道外面的人……”
　　紅蝠突然閉口中不說，她原本只想開個玩笑，卻不小心說到了兩人的痛處：她想要的不是官職，而是夫妻名分，這恰恰是龍翻雲現在沒辦法給予的。
　　施青覺走出護軍府，又恢復了還俗第壹天的狀態——無依無靠，就連身上的銀子也沒多幾兩，勉強夠住壹晚最便宜的小客店，再吃壹兩頓飽飯，壹覺醒來就得挨餓。
　　只是這壹回，他有了明確的目標。
　　百興居酒樓剛剛開張，客人不多，施青覺噔噔上樓，又像第壹次來這裏壹樣，徑直走到窗邊的壹桌，坐在高大客人的斜對面。
　　拿戈身著便裝，異常壯碩的身軀仍然引人註目，瞇眼看著光頭，“妳膽子不小啊。”
　　“鐵山想必也不招膽小之輩。”施青覺給自己倒了壹碗酒，喝下去壹大口，強忍直沖頭頂的澀辣感，不動聲色，他是應邀而來的，用不著害怕。
　　拿戈哈哈大笑，探身過來，在施青覺肩上重重地拍了壹下，“不錯，是條好漢，鐵山需要妳這樣的人，光頭配妳的傷疤不錯，保持。”
　　壹共三桌客人，都是鐵山將士，拿戈本來獨占壹座，施青覺既然坐過來就沒有被攆走。
　　酒宴延續了近兩個時辰，結束的時候施青覺已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仍然來者不拒，豪爽地喝下每壹碗酒，將這當成入夥的必需儀式。
　　雖然中途出去吐了三次，這名光頭帶疤的青年仍然得到鐵山眾人的喜歡，離開酒樓的時候，連拿戈都跟他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好兄弟，別擔心，龍王能給妳的，鐵山會成倍給妳……”
　　施青覺想要的可不只是金錢。
　　趕回鐵山營地時，天已經黑了，施青覺路上又吐了兩次，清醒不少。
　　對拿戈來說，這點酒不在話下，站在路邊尿了壹通，就已經全無醉意，來到營地門口他語重心長地說：“好兄弟，待會好好應對小姐，對咱們都有好處。”
　　“放心吧，大將軍，我既然來了，就絕不讓妳失望。”
　　拿戈高興地點點頭，在酒樓裏，他允許施青覺叫自己壹聲“大哥”，可這個小子的確很聰明，居然懂得進了軍營就得改稱呼，這壹點可比手下的兄弟強多了，那幫家夥永遠分不清場合，非得明白無誤地指出來，才知道該怎麽說話。
　　羅寧茶還沒休息，這幾天她很累，也很充實，經常熬到半夜，今天的心情尤其好，她去了壹趟龍軍營地，無奈地向韓無仙求助，結果曉月堂堂主告訴她，荷女下的毒早就解了，根本不需要什麽七天領壹次解藥。
　　對韓無仙的話她不敢全信，可心中壹塊石頭減輕不少，因此見到帶有明顯醉意的大將軍，也沒有過於生氣，“他是誰？妳帶壹個陌生男人回來做什麽？”
　　拿戈尷尬地咳了兩聲，“小姐忘了，是您吩咐我進城，將護軍府施青覺帶回來，我前天去往南城，今天完成任務。”
　　施青覺立刻乖巧地跪下，沖著燈下的夢中人物說：“在下施青覺，自願加入鐵山，此生此世，永遠效忠小姐……”
　　“等等。”羅寧茶想起來了，荷女建議她將本事都用在男人身上，她琢磨半天，想起那個被她劃過兩刀的光頭，於是派拿戈將他帶來，可事情跟她想象得不太壹樣，“妳加入鐵山？那護軍府呢？”
　　“我已經退出護軍府，與龍軍再無幹涉。”
　　羅寧茶目瞪口呆，隨後勃然大怒，幾步走到屬下面前，拿戈個子太高，她夠不著，施青覺跪在地上，此時擡起頭來，高度正合適，於是不由分說，先在他臉上甩了兩巴掌。
　　“笨蛋！蠢貨！”羅寧茶怒罵道，轉身尋找帳篷裏的小物件，沒頭沒腦向拿戈和施青覺扔去，“為什麽我就沒有壹名得力些的手下，什麽大將軍，簡直就是大笨蛋，我讓妳把他帶回來，妳讓他加入鐵山做什麽？他離開護軍府，就再也接近不了鞠王後，我要他還有何用？”
　　拿戈面紅耳赤，壹句話也不敢多說，對小姐扔來的東西不躲不避，反正沒壹件能砸到臉孔。
　　施青覺更是壹動不動，趁著羅寧茶顯出疲態手邊的東西也扔得差不多的時候，他開口道：“小姐息怒，我加入鐵山並非大將軍的要求，是我自願而為……”
　　羅寧茶沖過來，“那妳就是比他還大的笨蛋，妳以為我巴巴地拉攏妳是為了什麽？”
　　施青覺坦然回道：“為了我心中藏著的秘密，為了我能給小姐出謀劃策。”
　　“妳？就憑妳？”羅寧茶鄙夷不屑，但沒有動手，在熟悉她的拿戈看來，這是好跡象。
　　“做大事者必有參謀，獨步王有張楫，龍王有方聞是，在下不才，願當鐵山軍師。”
　　施青覺越發狂傲，羅寧茶反而有點將他當回事，重新打量壹番，尤其是他嘴角兩處傷疤，“妳想當鐵山軍師，行，現在就給我出條主意，怎麽才能不留痕跡地殺掉鞠王後，還有荷女，我不想再跟曉月結盟了，有主意妳就是軍師，說不出來，我在妳臉上再劃兩刀，然後把妳斬首示眾。”
　　施青覺站起身，拍拍膝蓋上的塵土，左右看了看，什麽也不說。
　　羅寧茶想了壹會，退到自己的軟榻邊，“大將軍，妳可以退下了。”
　　拿戈早在等候這道命令，立刻退出帳篷，壹群兄弟正等著他，看到大將軍面色不善，誰也沒敢詢問。
　　拿戈坐在自己的帳篷裏，長刀放在身邊，他最信任的十幾名頭目守衛帳篷內外，時不時傳遞消息。
　　足足半個時辰，施青覺離開小姐的帳篷，被士兵直接帶到大將軍面前。
　　“怎麽樣？”拿戈警惕地問。
　　“我已經取得小姐的信任。”施青覺平靜地回道。
　　拿戈使眼色，眾頭目全都退下，“妳敢動手嗎？”
　　施青覺擡手摸了摸唇上的傷疤，“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但我需要時間。”
　　“城主比武結束之前。”拿戈走到施青覺面前，“記住，妳現在還不是鐵山的人，所以只有妳可以殺掉小姐，在這之後，妳就是我的軍師、我的兄弟。”
　　只有我，施青覺也默默地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