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四章 我們都是壹家人（壹）

　　崔憲被帶到耽羅星主高岷跟前的時候，他已經不害怕了。
　　無非就是壹死！
　　死有重如泰山，有輕如鴻毛。他現在是為君而亡，為國盡忠，當然是重如泰山的，又有什麽好怕的呢？所以被人拎過來的途中，他已經把流芳百世的絕筆詩都想好了，就等著臨難壹死報君王了。可是敵人卻不要他死！
　　“海東先生！您可受委屈了！”
　　笑著上來安慰他的是雲臺學宮的博士，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陰險小人範之文。
　　“哼！”
　　崔憲只是冷冷壹哼，壹身正氣，橫眉冷對。“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範之文聞言，則是輕聲壹嘆：“海東先生何必壹心求死呢？如今局面又不是不可收拾……”
　　這局面還能收拾？崔憲橫了壹眼高高坐在禦座上的耽羅星主高岷，這要是在幾天之前，他的冷眼足夠讓高岷害怕上好幾天。可是現在，這位耽羅星主哪兒還有壹點懼色？
　　“高岷。”崔憲用高麗話大聲道，“別以為妳有宋人撐腰就可以造反了，等到大王發兵討伐，將妳拿住，少不了要千刀萬剮！”
　　“哼！”高岷也不示弱，“本王有大宋天朝相助，區區高麗，根本不在話下！”
　　“呵呵，宋國也能算天朝？”崔憲冷笑著，“連燕雲十六州都收不回來……如果有天朝上國，那也是大遼！大遼可是高麗的上國宗主！”他瞥了壹眼範之文，“妳們現在用詐謀奪取耽羅，壹旦我主向大遼請兵求援，饒是妳們大宋舉國之兵到此，也是死路壹條！”
　　“海東先生，您可別亂說！”範之文還是壹臉和氣的笑容，“大宋可沒奪過耽羅國……咱們也不是大宋的官兵。而且耽羅國，如今還是高麗國的屬國。高麗的屬國不願意被高麗吞並，這個大遼國不好管吧？”
　　什麽？耽羅還是高麗的屬國？
　　崔憲壹楞，又看著高岷。
　　高岷笑著說：“本王以臣禮侍高麗王，就猶如高麗王以臣禮侍契丹皇帝！”
　　其實高岷是想向大宋稱臣的，多少也弄點歲賜來花用。可是現在東北亞的國際形勢暫時還能讓耽羅成為大宋的藩屬。因為大宋還不能和高麗國撕破臉，這樣可不利於界河商市在高麗國本土謀取租界。
　　“妳，妳們耽羅想和我們高麗壹樣？”崔憲有點哭笑不得。
　　高麗怎麽說都是海東強國，歷史上和契丹大戰三場，前前後後持續了幾十年，才打出了壹個表面稱臣，但實際上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的局面。
　　可耽羅國憑什麽？就憑借著宋人的兵馬打敗了自己的700多步卒？真要打，現在才剛剛開始呢！
　　“怎麽說‘我們高麗’。”範之文笑著插話，“海東先生和高星主都是漢人，並非高麗之人，我們才是壹家子啊！”
　　崔憲哼了壹聲，心說：我當然是漢人，博陵崔氏，五姓七望，大大的士族……妳範之文雖然不是個東西，但也是漢人。可是高岷不過是個島夷，怎麽也成了漢人了？
　　高岷看著崔憲臉上的表情就知道這個腐儒在想什麽，當即就道：“吾雖島夷，但已入華夏，因此就是漢人了！而妳崔憲雖為博陵崔氏之後，但是卻入了兄妹相親的高麗，不知還是漢人嗎？”
　　兄妹相親……這話說的有點刻薄了！哪怕崔憲不認自己是漢人，但是他祖上是號稱海東孔子的大儒，儒家的禮法還是不能丟的。
　　而高麗王室的族內通婚在他看來，簡直如禽獸壹般……
　　“星主，妳別這麽說海東先生。”範之文在旁勸道，“海東先生祖祖輩輩都是恪守禮法的，絕沒有兄妹相親之事。”
　　崔憲真有點哭笑不得了，範之文和高岷還真有點像是壹對活寶，壹點都不知道他們剛剛捅了多大的馬蜂窩！
　　範之文這時笑著對崔憲說：“海東先生，妳也不要害怕，今次是不會要您性命的，且在耽羅島上委屈壹些時日，等到東南風起來，就送您去中原壹趟，崇道先生有點事情想和您商談則個。”
　　現在是冬天，海上刮得是東北風、西北風和北風，順著風向只能南下，而無法向西北方向的界河商市而去，同樣也去不了東北方向的高麗國。
　　所以耽羅島上的天變，高麗大王王颙暫時是不會知道的。至少要等到明年春天之後，東南風漸漸起來的時候，才有可能會有船只離開耽羅島去給王颙報信。而在王颙得到消息之後，至少還得花幾個月時間組建水軍，等待北風，然後才有可能南下耽羅。
　　因此耽羅星主高岷和耽羅布道團團長範之文還有的是時間整頓耽羅島上的防禦，以便迎接可能到來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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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壹時間，在界河商市的武好古還不知道耽羅島已經是自己的地盤了，而且他也不知道界河商市沒有在高麗海州拿到租界，卻得到了釜山浦附近的整個絕影島——絕影島就在釜山浦的海灣裏面，面積差不多就是15000畝，正好“給遼國”當租界。
　　如果能夠順利拿下絕影島，再加上對耽羅島的實際控制，武好古就能進壹步去打開日本的國門了。
　　不過在建中靖國四年十二月下旬的時候，武好古的腦海中並沒有高麗、日本乃至耽羅國的位置。因為他正在為另外壹件大事奔忙，這件大事就是大遼國成安公主耶律南仙下嫁大宋西平王趙乾順。
　　這可是宋遼還有西平兩國三方的大事兒，甚至還可以牽扯到黑汗回鶻、塞爾柱突厥和巴格達的哈裏發。說是個重大國際事件也不為過！
　　對武好古的界河商市而言，趙乾順和耶律南仙的聯姻，也能大大緩和之前緊張的宋遼關系，能讓大家安心壹點兒做買賣。
　　而且趙乾順和耶律南仙的婚姻，本身還可以促成壹樁至少上百萬的大買賣——界河大相國寺的銀行僧智深大師和潘興業，壹個多月前，就奉了武好古的命令北上析津府去和耶律南仙以及西平王方面迎親的使者趙安惠碰面了。
　　趙安惠就是原來的西夏太師尚書令嵬名安惠，現在他是河西節度通判兼節度使司長吏，也就是河西軍的文官之首。在嵬名乾順認了趙佶做爸爸後，這些姓嵬名的西夏“皇親”全都改姓了趙。不過他們只是姓趙，並不是皇親。
　　在河西軍中，有資格給趙佶當兒子的，也就是趙乾順壹人，連節度留後趙察哥，也僅僅是姓趙，並不是趙佶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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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官沿海市舶制置使武好古，奉旨接伴，館驛已備，但請公主殿下移步，稍解逆旅勞頓。但有所需，本官當盡力滿足！”
　　界河商市北城之外，新建成的接官亭畔的官道之上。壹群穿著各色官服的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文武官員，全都喜氣洋洋的立在道路當中，迎接來自遼國的成安公主耶律南仙。
　　壹輛馬車在壹群契丹和西平軍的武士簇擁之下，在武好古等人的跟前停下。
　　從車上走下兩個女子，壹個看上去大約在雙十年紀，做契丹婦人打扮，相貌也算養眼，但不是絕色；而另壹則是個做漢人打扮的少女，約十四五歲模樣，相貌極美，恍若仙女壹般，氣質更是端莊高貴。
　　也不知道她們中哪壹個是成安公主？武好古打量著兩個女人，心想：如果那個二十來歲的女人是成安公主，那趙乾順可就虧了……
　　“我認得妳，妳便是畫聖武好古！”
　　年少的女子忽然指著武好古歡聲叫道，聲音若銀鈴壹般悅耳動聽。
　　武好古聞言卻是壹楞，她是誰？怎麽會認得我？難道她也來過界河商市？
　　不等武好古反應過來，遼國的送親使馬人望已經快步上前，朝那個女子唱了壹個肥喏：“公主殿下，宋國的武帥司請咱們到界河商市的館驛中歇息。”
　　原來她是成安公主，趙佶的兒媳……
　　武好古上前壹步，又拱了拱手，笑著：“公主殿下，妳我可曾見過面？”
　　成安公主與武好古壹福，“武帥司，妳我真人未曾見過，不過卻是在雲臺學宮裏面見過妳的畫像。”
　　她果然來過界河商市。武好古的畫像在界河商市的雲臺學宮裏面掛著——他是大儒嘛，自然要讓學生們知道他長什麽樣了。
　　“武帥司，待會兒可否為吾畫上壹紙？”
　　成安公主顯然對武好古的畫技更有興趣，居然當面求畫了。
　　“公主，這不合禮儀……”跟著成安公主的那個契丹婦人這時開口了。
　　“並沒有不合禮儀。”武好古卻笑著插話，“本官昔日在宮廷為畫師，給太後、娘娘和公主們都畫過。”
　　現在是北宋，還不是“存天理，滅人欲”的時代，男女大防還沒那麽大——“存天理，滅人欲”的時代多半是不會有了，因為武好古的《實證論》和《理性論》比《天理說》流傳更廣，在實證主義和理性主義的批評下，理學也就是壹種假說罷了。
　　“那可好了！”少女拍了拍手，對身邊的婦人道，“觀音婢，武帥司是大儒，他說沒有不合禮儀，那就沒有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