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浴火重生

　　地板塌陷後，木屋裏的火焰燃燒速度更加恐怖。
　　王胖子已經掉進了火海，再也沒有了生存的希望。
　　整個木屋裏，只剩下了我壹個人靠抓著窗戶的邊緣，支撐著身體。
　　濃煙滾滾，刺鼻難聞的汽油味沖得我頭暈目眩。
　　冒著濃煙，我沖著火海喊了幾聲王胖子的名字，但是，卻再也沒有了呼聲。
　　那時，我依舊意識到了，王胖子，已經去了……
　　我忽然感到無比的無助。
　　整個木屋裏只剩下了我，我的身後是沿著木質地板緩緩向上蔓延過來的火焰，而前方卻是有將近十米落差的窗戶。
　　我的前後，都是死路壹條。
　　我該怎麽辦？
　　我壹只手支撐著窗戶框，右腳撐著下方傾斜的地板面，左腳踩到了窗戶的邊框上，然後把身子往外面的高空眺望。
　　冷風吹得我面頰刺痛，我的前方，是無盡的黑暗。
　　看不清下面有多高，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跳下去，那麽，不死也得掉半條命。
　　可是，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我回頭看了壹眼身後的火焰，火焰已經順著傾斜的地板慢慢地燒上來，不用幾分鐘，火浪就會把整個隔間全都吞噬。
　　沒辦法了，只有跳了。
　　看著身後的火焰，我的心幾乎到了嗓子眼的高度。
　　我狠狠地咽了口口水，轉回頭，重新看向了窗戶外的黑暗世界。
　　但是就在這時，壹絲清脆而又帶著哭腔的聲音忽然傳進了我的耳朵。
　　“papa！papa！”
　　聽到這個聲音，我像是被電觸了。
　　是雪綺的聲音。
　　我當然不可能認錯這個聲音。
　　因為這個聲音，我已經聽了十二年。
　　雪綺在叫我。
　　而且，從聲音的方向來看，雪綺……就在我的正下方！
　　我猛然低下頭，借著身後火光的照射，我看到了，在我的下方，有壹道嬌小的身影正擡著頭朝我看來。
　　黑色的長發，矮小的身形，白色的長袖，雪白的肌膚。
　　還有那對淚汪汪的眼睛。
　　是雪綺。
　　“綺綺！”看到那張蒼白而稚氣未脫的臉，我也叫了起來，心急如焚。
　　沒想到還是被雪綺看見了……
　　“綺綺，快點走，到可可姐姐家去！”看著下面小不點壹般的雪綺，我忍不住叫了出來，“房子不小心著火了，警察很快就會來救papa的，papa馬上就能平安下來的！”
　　“不要！papa妳騙人！papa，妳快下來！papa……唔唔唔……”雪綺非常的倔強，看到我被困在著火的木屋裏，她知道我的話是在騙騙她而已，她已經不再是六歲時那個會被我嚇跑的小孩子了，現在的她已經有了思想，能夠識破我的謊言。
　　雪綺是哭著喊出這些話的，她不停地喊著，不停地哭著。
　　“綺綺，回家去！”到了最後，沒辦法，我只能怒斥著讓雪綺回去。今天不管怎樣，我是在劫難逃了，但是我至少不會讓雪綺看到我的慘樣。
　　我不能讓雪綺壹輩子記住我死去或者重殘的模樣。
　　“papa，妳、想想辦法、下來啊！papa……我不要妳死……唔唔唔！”雪綺壹邊帶著哭腔叫著我的名字，壹邊斷斷續續地叫我下去。
　　聽著雪綺的話，我的也是揪心地痛，我的手都在顫抖。
　　霧氣彌漫了我的眼，但是我知道，這壹刻，我不能崩潰。我得堅持到最後壹秒鐘。我要看著雪綺安然離開，平平安安，我才能放心。
　　今天，我真的不該來這幢該死的茶樓。
　　如果不是我急著想抓錢亦康，我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這是我的錯。
　　我壹生中最大的錯誤。
　　“綺綺，papa會下來的，妳快走！papa求求妳了！聽話，好嗎？”
　　“不要，我要看著妳下來，我要看著妳平安……papa……唔唔唔……”到了後面雪綺已經完全哭成了淚人，而我也已經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妳知道撕心裂肺的感覺嗎？
　　妳知道妳只能和自己想要抓住的人只能遙遙相隔卻難以企及的無助感嗎？
　　“回去！！！”最後，我強忍著淚水，扯開了嗓門，對雪綺吼出了聲，“我叫妳回去！”
　　被我忽然吼了幾聲，雪綺突然安靜了壹陣，然後卻哭得更大聲了。
　　“papa……唔唔唔唔……”
　　我從來沒有聽到雪綺哭成這模樣，這樣淒慘，這樣無助，這樣可憐。
　　說雪綺心痛不假，但是我的心比雪綺還要痛。
　　“綺綺，算是papa求妳了，快回去吧……papa，已經下不來了。以後，妳要和可可姐姐壹起活下去，聽話點……以後papa就不在妳身邊了。”
　　到了最後的最後，我還是心軟了。
　　我想罵雪綺，罵她倔強，罵她不聽話，但是最後，我還是罵不出來。
　　我只能在高高的上空，對她說出這最後的話語。
　　“不要……papa……妳會好好的……妳會好好的……”雪綺哽咽著，擦著眼淚，說著含糊的話語，到了最後，讓我吃驚的是，雪綺居然漸漸平靜了下來，她壹把擦去了臉上的淚水，用紅紅的眼睛看著我，俏臉上居然有了壹絲的堅毅。
　　雪綺忽然從地上撿起了幾塊石頭碎片，然後她擡起頭，望著我，紅著眼圈對我喊道：“papa，等等我！我馬上會回來的！等等我！”
　　突然對我叫了那麽壹聲，雪綺那纖細的小小身軀不知道從哪裏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雪綺突然轉身就跑，兩只細細的小腿不斷踢蹬著就朝著路口的方向飛奔而去。
　　“綺綺！妳幹什麽去？！”
　　我不知道雪綺為什麽忽然轉身就跑，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是想找人救我。可是……她壹個小女孩，能做什麽？
　　面對我的呼喊，雪綺卻是頭也不回，直接就朝著路口的盡頭跑去，她那白色的小小身影，連同那飄動著的黑發壹起，也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前方的黑暗之中。
　　壹時間，整個世界重新變成了我壹個人。
　　看著雪綺跑遠的方向，我心跳加速。
　　她會去做些什麽呢？
　　這麽多年來，我第壹次無法預料到雪綺的行為。
　　壹時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只剩下了我壹個人。
　　只剩下我壹個人，站在窗口前，傻傻地吹著冷風，看著下方的黑暗，或是回頭，看看身後漸漸逼近的火焰。
　　我不知道這個隔間還能支持多久，但是我知道，不會超過十分鐘，這個木屋就會徹底變成壹個火的世界。
　　我就那樣蹲站在窗口前，靜靜地呼吸著，等待著。
　　等待著生的希望，等待著死亡。
　　壹秒鐘……十秒鐘……壹分鐘……
　　我只能那樣等著。
　　但是壹直過了五分鐘，雪綺依舊沒有來。
　　那時，火已經燒了大半塊地板，要不是我用腳踢碎了半塊地板，讓那塊地板燃燒的部分掉了下去，恐怕剩下的半塊也會迅速燃燒。
　　看著身後的火海，我的心跳快到了極點。
　　我知道，雖然不知道雪綺想了什麽辦法來救我，但是看樣子，是來不及了。
　　我嘆了口氣，重新把頭轉向了窗外，吹著窗外的冷風，深深吸了口氣。
　　我笑了笑，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
　　拿著手機，我卻是呆了壹會兒。
　　因為我壹時間不知道該先給誰打電話。
　　是我的姑父、表哥，還是馬伊可？亦或是雨慧，還是那些我的同事，工作上的朋友？
　　我不知道。
　　看著手機屏幕，我的大腦空白了整整十秒鐘。
　　看著熟悉的手機屏幕，我卻覺得這手機是那麽的陌生。
　　最後，我壹個電話也沒有打，也許是沒有什麽心情吧，我只是打開了我的短消息記錄，壹頁壹頁地看下去，看著過去壹年來的每壹天的記錄和留言。
　　壹條壹條地看著我生命中所相遇的人和我說過的話。
　　我又打開了照片，看到了我和雪綺在XJ賽裏木湖畔騎馬時的合影，背景是壹望無際的深藍。
　　那壹刻，海與天的界限已被打破。
　　看著照片上傻笑的我們，我露出了微笑。
　　我輕輕吻了照片壹下，然後關上了照片，打開了手機的錄像功能。
　　如果我真的要死了，我至少，也要把我壹生中最後的話錄下來。
　　在手機裏，我錄下了我的遺囑，我說在我死後，把我的遺產，壹共4600萬，壹幢別墅，兩間AH的安置房，壹幢老屋，全都交給雪綺，我還留言說，讓馬伊可照顧好雪綺。我本想讓姑父來照顧雪綺，但是畢竟他們都不知道雪綺的存在，所以沒辦法，我只好把撫養雪綺的重任交給馬伊可。
　　那是我壹生中最後的心願。
　　錄完像後，我輕輕地脫下了內衣，用內衣包輕輕地裹著手機，把它扔下了樓，這樣手機就不會摔碎，足以成為證據。
　　像是從天而降的雨滴，帶著我最後心願的手機終於平安落地。
　　那壹刻，我居然有了種釋然的感覺。
　　我忽然覺得我的壹生足矣。
　　對啊，我的人生確實足矣。
　　該體驗的，我都已經體驗過了，我還有什麽遺憾呢？
　　我已經有過朋友，有過知己，有過“女兒”，我有過驚心動魄的傳奇故事，也已經到各地區旅遊，飽覽了壹路上的風景。該經歷的，我都經歷過了，我還有什麽遺憾呢？
　　也許，也只有那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算是我唯壹的遺憾吧。
　　那壹夜，在那個小小的窗口前，我細細地回憶了我的壹生，對我的壹生都做了壹個完完全全的反思。
　　十分鐘。
　　那是我壹生中最漫長的十分鐘。
　　整整十分鐘的時間，我卻感覺真的像是過完了壹生。
　　直到火焰徹底沿著木屋的墻壁燒了上來，直到火焰徹底充斥了整個隔間，我的思緒才被打斷。
　　我看著充斥了整個房間的火焰，知道，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深深吸了壹口氣，然後把身體探出窗外，準備，跳樓。
　　風很冷，夜很深，但是我感覺我的心還是熱的。
　　至少在那壹刻，它還不知道或許即將停止的命運。
　　我兩只腳屈蹲在窗框上，雙手托著窗戶的上沿，整個人都已經蹲在窗戶框上，我的正下方，就是大地。只要我輕輕壹跳，就能直接下去。
　　要跳了，楊建東。
　　我閉上眼，在心裏那樣對自己說，然後，在心裏默念壹、二、三——
　　“papa！！”
　　就在我準備跳下去的最後壹瞬間，壹道熟悉而稚嫩的聲音卻是打斷了我的思緒。
　　“綺綺？！”我驚喜地睜開眼，然後，我震驚了。
　　我看到壹輛貨車，正從道路的壹側快速行駛而來。
　　而在駕駛後座上，露出腦袋，是雪綺！
　　我不知道雪綺是怎麽做到的，但是她真的是叫到了人，而且還是壹輛大貨車。
　　這似乎是壹輛運輸水泥的貨車。因為在貨車的後方，是慢慢的水泥。
　　我徹底震驚了。
　　也感動了。
　　貨車以最快的速度開到了我所在的窗口的正下方，然後，駕駛座的窗戶打開了，壹個大叔的圓乎乎腦袋露了出來。
　　“小兄弟，還不快點跳下來！”
　　那個大叔長著壹張彪悍的臉，他看到了我，立刻就這樣朝我喊了壹聲。
　　“噢，好……”突如其來的喜悅讓我沒有反應過來，我終於意識到，我有救了。
　　我轉身，看了壹眼身後的無盡火海，然後，深深吸了壹口氣，眼睛對準了下風貨車上的水泥，然後——縱深壹躍。
　　那是我人生中做過的最驚險的壹件事，比當初我和錢亦康壹起從樓上跳下去還要驚險無數倍。
　　風從我的身上迅速刮過，風聲刺得我耳朵都生疼。
　　但是整個過程卻很短，只是那麽壹瞬間，我就聽到撲地壹聲，我整個人就感覺是壓在了柔軟而冰冷的泥土上，整整半個人都陷進了泥土裏。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我還活著。
　　我能感覺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我也能感覺到水泥的濕潤和冰冷，我還能聞到水泥難聞的味道。
　　當然，因為這壹跳，我的身體也是傳來劇痛，但是總的來說，卻沒有痛到無法動彈的地步，至少，我感覺我的四肢還能動。
　　確定自己沒事之後，我動了動身體，吃力地支撐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從水泥中爬起來。
　　“papa！”爬起來的同時，耳邊傳來了雪綺的聲音，我緩緩轉頭，低下腦袋，看到雪綺正站在貨車的下面，壹對純真的眸子，正憂傷急切地看著我。
　　“papa，妳有沒有關系啊？……痛不痛？”
　　看著雪綺急切的表情，我心中的喜悅卻是上升到了極點。
　　“papa沒事，papa沒事！”我拍打著身體，從水泥地中站了起來，然後跳下了車，壹把抱住了雪綺，根本不顧身上的水泥弄臟了雪綺的身體，我抱著雪綺，緊緊地抱著她，然後大笑起來，“papa沒事了，我活下來了，哈哈哈哈！！”
　　我滿身是泥，傷痕累累，頭發散亂，連衣服都沒穿，就像壹個瘋子。
　　但是那壹刻，我根本不在乎。
　　“我還活著！我還活著，哈哈哈哈！”
　　“我還活著！”
　　劫後重生的喜悅，讓我難以抑制地釋放自己，暢懷大笑。
　　這個夜晚，我幾次在鬼門關的邊緣來回，死神壹次又壹次地想要奪走了我的生命，但是在最後的最後，我還是活了下來。
　　在最後的最後，我終於從地獄深處爬了出來，並且，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