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綺滿臉淚水的樣子讓我也有些動容了，我感覺自己這顆沈寂下去的心輕輕地跳動了幾下。
　　冰冷夜風吹的我越來越冷，我的手都有點發抖。
　　我的牙齒都有點打顫，我甚至懷疑自己衣服上的水珠都凝結成了霜。
　　“妳知道妳肯定沒有忘記的。”我顫抖著，對雪綺微微壹笑，“那年，我帶著妳走遍了大江南北，去了所有妳想去的地方。我們去了XINJ……”
　　“還有Y省。”雪綺插嘴道。
　　“對，Y省的普達拉，S省九寨溝，還有H省、西安，B市，哈爾濱……我們去了好幾個地方，那時候妳走都走不動了，很多地方我都要扶著妳，背著妳走……”
　　聽到我的話，雪綺抽泣地更加厲害了，她擦著臉上的淚水，眼圈紅得不成樣子。
　　“papa，妳對我真好。”雪綺忽然這麽說了壹句。
　　聽到雪綺的話，我的心微微動了壹下。
　　然後，我笑了，這話真是多余啊。
　　“我不對妳好，那時候還有誰對妳好呢？”
　　我笑著看著雪綺，然後繼續說道。
　　“那年我們去了很多地方，全中國差不多都被我們跑遍，到最後的時候，妳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走也走不動了，我就帶著妳回到了這座城市。那時候，papa真的好無助，看著妳壹天天虛弱下去，我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要結束了……可是我不能告訴妳，我不能讓妳知道，所以我壹直騙妳說妳的病會好的……”
　　我咽了口水，繼續說：
　　“還好papa是開醫藥廠的，那時候從國外進了新的藥方，對妳做了治療，那時候papa都不抱希望了，可是沒想到最後……綺綺妳居然奇跡般的康復了，那時候我真的覺得，老天爺還是對我不薄的，他至少沒有奪走妳。”
　　雪綺低著頭，哽咽著。
　　“妳康復的那段日子，是papa最開心的日子，看著妳壹天天好轉壹天天的康復，到最後能夠下床走路了，變得健康，漂亮起來，我真的好開心。從來都沒有的開心。”
　　“妳出院那天，可能妳已經忘記了，但是我真的開心地睡不著覺，那天晚上，屋外下著雷雨，我們還在陽臺上大喊大叫……”
　　說到這裏，我看了雪綺壹眼，卻發現她低著頭，但是哭聲好像有些減緩了。
　　“綺綺，妳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喊了什麽嗎？”
　　雪綺沈默了，我沒有聽到她的哭聲，也沒有聽到她的回答，最後，我只看到她輕輕地點了壹下頭。
　　“綺綺，那天晚上，我papa最開心的壹個晚上。”我搓揉著手，拿到了嘴前，輕輕地哈了壹口熱氣，然後繼續搓揉。
　　“papa從來沒有那麽開心過。從來都沒有。”
　　我有些感慨地說著，想到那個雷雨交加的瘋狂夜晚，我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心情居然也有點激動，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那個熱血的年代。
　　“後來，綺綺妳的病完全康復了，妳壹天天地長大，小學畢業了，上了初中，papa的工作也步入了正軌，馬伊可老師也回到這座城來了，那時候，papa覺得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是很美好的壹件事。有時候會失去壹些東西，但是只要肯等，老天爺總有壹天會還給妳的。”
　　我嘆了口氣，不緊不慢地繼續講述著我和雪綺之間的回憶。
　　“後來papa在公司裏遇到了很多的困難，有的時候，有些papa的敵人人士想迫害papa，讓papa失業下崗的時候，papa總會想到妳。那時候papa想，失業就失業吧，大不了回家和綺綺妳住在壹起，也很好。每次這麽想的時候，就覺得什麽困難都沒有了，其他人都奇怪我心態為什麽這麽好，我卻從來不告訴他們。哈。”
　　說到自己曾經的想法，我自己都笑了。
　　“後來綺綺妳上了外語學院讀初中，那時候papa在工作上也有了新的發展。可是papa的年紀也挺大了，姑父姑媽是papa我最親的親戚了，他們也開始催我結婚。姑媽認識很多同事朋友，她給我介紹了壹個同樣住在這座城市裏的壹個女孩，她叫劉雨慧，就是現在的雨慧姐姐。我和雨慧壹起相過壹次親……不過最後我們暫時做了朋友，因為那時候，我們都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都沒想過要怎麽決定自己這輩子的歸宿。不過雨慧真的很有能耐，她很懂計算機程序，幫過papa我好幾次忙，甚至幫我解過危機。Papa也壹直很感激她。”
　　聽我說到了雨慧，雪綺有些疑惑地看著我，問我：
　　“那papa妳……為什麽不和雨慧姐姐發展下去呢？”
　　聽到雪綺的疑問，我再次嘆了口氣。
　　然後有些無奈地說道。
　　“可能這麽多年單身久了，習慣了吧。而且我還有綺綺妳啊，我總覺得，自己的身邊有壹個女孩子就夠了……而且，雨慧的性格，更適合做papa的朋友吧。每次看到雨慧，我都很難把她想成我的女朋友，就是不自覺地想把她當成我的普通朋友……”
　　我平和地說著，此時此刻，我在內心再也沒有了保留，我把我所有經歷過的事跡，全都告訴了雪綺，完完全全的告訴了她。
　　“而且，綺綺妳小時候也說過的，等妳到了20歲，就要嫁給papa，雖然我知道綺綺妳可能還小，在說不懂事的傻瓜，但是papa，真的有點期待著那天。每次看到別的女孩的時候，我都會想到綺綺妳說過要嫁給papa我的話，我就會不自覺地不和其他女孩發展下去了……”
　　“這麽說，papa，妳還是因為我說的話，才錯過了別的女孩嗎？”雪綺微微蹙起了秀眉，有些難過地說道。
　　雪綺的話裏好像有內疚和自責的意思，我勸住了她，說：“綺綺，妳不要過意不去，papa是自願的。就算妳沒有說過那句話，papa也不會和其他女孩子交往的……因為papa不希望其他人打破我們兩個人的生活，總覺得那樣……很不習慣。”
　　說到這裏，我卻想到了壹個特列，壹個完美到打破了我的自制能力的女孩。壹個完美地無可挑剔的女孩。
　　想到她，我嘆了口氣，說道：
　　“不過，也算是有個特例吧。那就是月子姐姐了。”
　　聽到我說起了月子，雪綺的淚光稍微少了幾分，臉上也露出了懷念之色，我想這兩年來，雪綺應該也很掛念著月子吧。
　　“那差不多是妳13歲的時候吧，那年的冬天，剛下過雪不久，我在公司門口打的的時候，遇到了壹個女孩，那個女孩說要和我壹起坐車。然後她又沒帶錢，結果我幫她付了錢，之後她很感謝我，還請我吃飯……我們就這麽成了朋友。其實，papa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上了那個女孩的當。其實那個女孩早就清楚了papa的身份，所以才故意接近papa的。”
　　“那個人就是月子姐姐？”雪綺好奇地問道，聲音非常的輕柔。
　　我咧嘴壹笑：“對啊，就是月子姐姐。月子是papa小時候離家出走的媽媽到了日本後生下的女孩，她從小在日本長大，被她的舅舅撫養著。長大後她被舅舅逼婚了，所以找了個理由來中國工作，推遲了婚約。她又順便來中國找找我這個失散多年的哥哥，就這樣偷偷地接近了我。可是……papa我卻壹直不知道。”
　　“很長壹段時間，我都把月子當成好朋友，因為她很聰明，能幫我很多忙，而且她也真的很優秀。優秀到papa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個時候，papa真的動心過，尤其是後來，月子還冒著風險幫papa做生意，甚至差點被別的公司的人報復的危險……那時候我真的覺得月子對我太好了，我很多地方都對不起她。她真的無可挑剔……那時候，papa真的心動了，可是，最讓papa深受打擊的是，月子最後竟然告訴我，她是我的妹妹。那時候……papa真的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她會是我的妹妹。月子告訴我她是我妹妹的時候，papa真的覺得自己像撞了墻壹樣，真的是說不出來的難受。Papa真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是後來我和月子去做了血緣鑒定，才知道這是真的。月子壹直在騙我。她早就知道我是她的哥哥，可是她壹直瞞著我……呵呵。到最後，我們終究還是認了兄妹。後來月子也在我們家裏住了壹段時間，不過後來她去了法國的美術學院讀書，就很少回來了。綺綺，妳知道嗎，如果月子不是papa的妹妹的話，恐怕和月子在壹起的那段時光就是papa最後壹次談戀愛了。從那以後，papa就真的沒有再談過任何戀愛了……”
　　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巷子裏的風稍微小了幾分，我身上的冷意也稍微減了幾分，可是我心頭的冷意，卻絲毫沒有減少。
　　“也許papa真的是年紀大了，鼓了這麽多年，經歷了這麽多事，也沒什麽心思談戀愛了。那時候，papa就只想把妳養大就行了……其他的事，我都不去想了。”
　　“後來，papa後媽的女兒茉莉來了我們家，妳還記得她吧？”我問著雪綺。
　　說道茉莉，雪綺的臉色閃過了復雜的神色，然後，她點了壹下頭。
　　“茉莉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從小沒有爸爸，媽媽後來也死了，生活很貧窮，就住到了我們家裏。妳和她關系很好的，那時候，妳們壹起玩遊戲，看電影，壹起出去玩……”
　　“本來，我是只想把綺綺妳養大了就行的，可是茉莉來了我們家後，papa動搖了，因為她也是我的親人，和我有血緣關系，所以我要把她養大……可是，茉莉從小沒有人疼愛，我照顧了茉莉壹段時間後，她居然喜歡上了我。呵呵，我明明是她的哥哥啊，她卻說愛上了我，還非我不嫁了。”說到茉莉，我就想起了那個抱著玩具熊，滿臉臟兮兮的女孩，也不知道那個女孩現在怎麽樣了，她現在在哪裏呢？她今天……心情還好嗎？
　　我不知道，我只能在記憶中搜索著我最後壹次和她告別時的臉，那壹刻的她，是那麽的純真，那麽的幸福。
　　雖然，依舊有那麽壹絲的哀傷。
　　“……茉莉很愛我，可是她那麽小，比綺綺妳還小，而且還是我的妹妹，papa怎麽可能和她在壹起呢……最後，茉莉自己提出了要走，而且王峰哥哥的爸爸媽媽也沒有子女，茉莉就去了他們家裏，被他們領養了……那時候我沒有告訴綺綺妳。妳知道了以後，對我生了很多天的氣。”
　　說著說著，我再壹次想起了那年那月那壹天，我在路口和茉莉分別的場景，那種淡淡的感傷，那種濃濃的哀愁，再壹次彌漫上了心頭。
　　聽到我說茉莉的時候，雪綺的眼圈紅得更厲害了。她看著我，不解地說道：
　　“papa……妳為什麽要讓茉莉妹妹走？妳……妳照顧她不是很好嗎？”
　　“呵呵，那綺綺妳又為什麽要離家出走呢？”我看了雪綺壹眼，淺笑了壹下，“壹樣的。因為她也知道她是我的親人，我不應該和她有情人關系，所以才走的啊。就像綺綺妳壹樣，把我當爸爸。”
　　我的回答讓雪綺微微壹楞，雪綺的神色黯然了幾分，她再壹次低下了頭，烏黑的長發垂落，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沈思。
　　“月子也好……茉莉也好……都是很好的女孩，papa其實都很愛她們的，可是，我們都是有血緣關系的，都是親人，是沒辦法在壹起的啊。”我哈著手上的氣，輕輕地說著。
　　而雪綺也是沈默著，不發壹語，也許她是發現了她和月子還有茉莉的故事非常的相似吧。
　　“和這麽多人相遇，走到壹起，現在想想也真的覺得好有趣啊。那個時候雖然會迷茫，但是現在想想，卻覺得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在壹起的時候玩玩鬧鬧，日子壹下子就過去了，事後回想起來，才真的覺得那真的是很寶貴的日子。”
　　聽著我的話，雪綺默然不語了好久好久。
　　最後，她擡起頭，問我道：
　　“papa，妳真的這麽想要我做妳的女朋友嗎？”
　　雪綺的話，讓我在壹次壹怔，我拍了拍雪綺的小手，笑呵呵地說道：
　　“綺綺，妳知道嗎，茉莉離開之前，她問過我壹個問題。她問我我最愛的人是她，還是妳。”
　　聽到我的話，雪綺傻傻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papa告訴她說，我自愛的人是綺綺妳。”
　　當我說出這話的時候，雪綺輕輕地捂住了小嘴，眼睛微微睜大。
　　“所以茉莉才走的。”我苦笑著，低聲訴說著，“綺綺，妳應該記得妳14歲離家出走的時候吧。那壹次papa誤會了妳，還摔了妳的手機，妳生papa的氣，壹口氣就跑出了家。那時候，我看到妳跑遠的身影，真的想讓妳就在外面好了，永遠不要回來好了……”
　　“可是papa氣頭過了之後，還是忍不住想找妳，papa還是忍不住擔心妳，那天晚上，papa真的好擔心，壹直找了妳大半個晚上，打電話給了所有的人，馬老師，妳的初中老師，雨慧……當她們都說妳不在的時候，papa真的急瘋了。那天晚上我壹直都沒回家，在外面找妳……最後我自己也頭暈發了燒，沒辦法才去了醫院。那時候，我真的以為綺綺妳再也不會回來了。”
　　“妳真的恨透了我這個papa。”
　　“那天晚上的時候，我還做了壹個很可怕的噩夢，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可是papa還是記得那個夢。妳知道papa夢到了什麽嗎？”
　　雪綺看著我，搖了搖頭，然後等著我說下去。
　　“我夢見綺綺妳離家出走了，壹去再也沒有回來，在夢裏，papa壹直找妳了50年，可是50年過去了，妳還是沒有回來。壹直到我老了，老的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了，妳才回來了，妳站在門口，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我，還是那麽的可愛，那麽的單純，像小時候那樣的漂亮。雖然只是做夢，但是那時候，papa真的覺得自己，可以安心去了……”
　　說著說著，我發現自己也已經是老淚縱橫了，可是這種哭泣卻不是那種放聲的嚎啕大哭，而是自己都不知不覺的哭泣，等到自己臉上有了熱意，才發現自己在哭。
　　雪綺也哭了，哭得很厲害，可是我沒有去安慰她。
　　她不再是當初那個需要我安慰了的小女孩了，她已經能夠自己停止哭泣，我再也不需要摸著她的腦袋，說：“綺綺乖，別哭了……”之類的話了。
　　她已經長大成人了。
　　“papa，對不起……”雪綺只是說著這句話，嗚咽著，默默地擦著眼角的淚水，不停地擦著。
　　聽到雪綺道歉的聲音，我感覺心底有壹股暖流經過，我覺得我心裏有壹絲絲的欣慰，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很滿足了。
　　在過去的壹年半裏，我每天朝思暮想的不就是有壹天雪綺能夠在我的面前，哭著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嗎？
　　我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綺綺。”我輕輕地咳嗽了壹聲，暢通了喉嚨裏哽咽著的東西，“papa不是什麽好人。對妳確實有很多的非分之想，壹開始撿到妳的時候，papa就是打著蘿莉養成的不好念頭的，後來妳長大了，變得漂亮了，越發的像個女人了，papa也忍不住了……”
　　“papa也是個正常的男人，也有男人有的欲望，妳這麽漂亮，對我又這麽親近，papa有時候也會忍不住……papa對妳做了很過分的事情，綺綺，事到如今，我也沒有想要妳原諒papa了，papa只是很自責，讓妳遭受了那樣的痛苦。本來妳可以安安分分地上大學，去工作，去和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在壹起。”
　　“以前papa壹直想不開，但是今天看到妳站在教堂裏穿上婚禮，面帶笑容地和馬白龍站在那裏的時候，papa卻有點想通了，後來壹路追妳，只是氣妳要結婚了都不肯讓我參加而已，我只是想跟妳說說話，把我想告訴的都告訴妳。說完這些，papa也覺得沒有什麽遺憾了。”
　　我的視線從無盡的燦爛星空中收回，然後再次落在了漆黑狹小的小巷中，那裏是壹片黑暗，壹片虛無，除此之外，我什麽也看不到。
　　但是我總覺得在某個我看不到的角落，仿佛有壹個紅色的繈褓躺在那裏，靜靜地等在那裏。
　　耳邊是雪綺越來越厲害的抽泣聲，但是我知道，雪綺只是被我壹時打動而已，等她平靜下來還是會離開我的。她會在我說出這些真相時哭泣，本身就說明雪綺壹直都是那個純真善良、可愛感性的女孩，從小到大，壹直都沒有變。
　　我沒有去看雪綺那淚眼婆娑的臉，而是對著冰寒的空氣嘆了壹口氣。
　　“綺綺，這個世界上，有些鳥兒翅膀太大了，籠子是關不住它們的。總有壹天它們會展翅翺翔，當它們飛翔在天邊時，人們會對它們忠心地祝福。”
　　“妳就是papa養的壹只寶貴的小鳥，壹開始的時候妳弱小，所以papa把妳關在籠子裏，等妳長大了，就該讓妳自由地去翺翔天空了。”
　　說到這裏，我緩緩地站起了身，動作遲緩而僵硬，就像壹個遲暮的老人。
　　“綺綺，起來吧，papa想告訴妳的話都已經說完了。Papa已經把我們從小到大的故事都告訴妳了，現在papa的故事妳都知道了。papa已經沒有什麽別的遺憾了。”
　　我輕輕地拍了拍雪綺的肩膀，她正低著頭不住地哭泣著。
　　看到她哭泣的樣子，我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只好伸出了手，然後輕輕地挽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起來。
　　“起來了，妳也是個大人了，別動不動就哭。以後papa不能在妳身邊了，妳要自己學著堅強些。”
　　“papa！嗚嗚……”雪綺忽然大哭著，站了起來，壹下子撲到了我的懷裏，她縮著手，抓著我打濕了的衣領，渾身顫抖著，不住地哭泣著，哭嚎著。
　　看著雪綺大聲哭泣的樣子，我的心頭也是有些顫抖，可是我終究沒有哭出來。
　　這麽多年了，我也終於學會了成熟，學會了堅強。
　　“不是告訴妳別哭了？”
　　雪綺撲在我的懷裏，大聲哭著，身體顫抖著，可是我卻是輕輕拍著她的小香背，輕輕地安慰著她。
　　“好了，別哭了。”
　　“綺綺，papa今天來打亂妳和自己心愛的人的婚禮，真的覺得很對不起……那時候只是熱血沖腦，就是覺得自己不見到妳，不跟妳說說話很不甘心，但是現在把想說的都告訴妳後，我就看開了。綺綺，妳回去吧，馬白龍現在肯定也在找妳了。馬白龍是個好男孩，以前我壹直對他有誤解，以為他是從我手裏把妳拐騙走的小白臉，壹直看他不順眼。可是今天當他冒著生命危險來護著妳的時候，我知道，他是真的愛妳的，願意為綺綺妳付出壹切的。馬白龍也為妳付出了很多很多。”
　　我輕輕地在雪綺的耳邊低語著，聲音小到只有雪綺和我能夠聽見。
　　“papa……”雪綺還是抓著我的衣服哭泣著，身體不住地抽搐著、顫抖著，20多年來，我從來沒有看到雪綺哭得這樣大聲、這樣的悲傷過。
　　雪綺在我的懷裏哭了很久很久，而我也是輕輕地抱著她，嘆著氣，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抱著她，等著她哭完。
　　再悲痛的哭聲，也會有結束的時候。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裏站了多久，雪綺，終於停下了哭聲。
　　聽到雪綺的哭聲停止了，身體也不再顫抖了，我終於輕輕地推開了她，認真地看著她，雪綺的小臉通紅，晶瑩剔透的淚珠子還在眼眶裏打轉，翹鼻子下面都有點燦爛的鼻涕，看到雪綺鼻子上的鼻涕，我不禁笑了，伸手把那可愛的小東西輕輕地刮去了。
　　“好了。Papa已經耽擱了妳很多、很多的時間了。不能再耽擱妳更多了。綺綺，妳已經長大了，去追求妳自己的喜歡的男生吧。我只希望，如果哪天papa我死了，下葬的時候，妳能來為我送葬，叫我壹聲papa，我就很滿意了。我去了教堂只會破壞妳們的婚禮，馬白龍的父母不會高興的。綺綺，妳自己回去吧。”
　　我拍著雪綺的肩膀，然後推開了雪綺，最後，和她拉開了距離，和她面對面地站著，雪綺擦著臉上的淚花，抽泣著，看著我的臉，哭聲又起。
　　“走吧……”
　　我對著雪綺微微壹笑，然後催促道。
　　“papa……”雪綺壹邊哭，壹邊叫喚著我的名字。
　　“走吧……沒關系，不用擔心papa的，papa明天就去鮮花店裏買壹束玫瑰，去雨慧家裏向她告白，明天papa就向她求婚，所以綺綺不用為papa擔心。Papa會過的很好。”
　　我對著雪綺淡淡地笑著，催促著她。
　　雪綺還是那麽的猶豫，她站在那裏，而我則是指了指她身後的小巷出口，那裏是雪綺該走的路。
　　“走吧……”
　　“走吧。”
　　“走吧，綺綺。妳走了，我也會回家去的。”
　　我壹遍又壹遍地催促著雪綺，示意她可以走了，雪綺還是哭著，直到我的催促聲越來越急促，雪綺才終於漸漸停止了哭泣，靜靜地看著我。
　　看到雪綺終於停止了哭泣，我再壹次笑了，我知道雪綺已經開始變得堅強起來。
　　“走吧。”我最後壹遍催促著雪綺，“我們以後都會有自己的伴侶，會過的很幸福的。這樣不是很好嗎，綺綺？”
　　雪綺擦幹了淚水，靜靜地看著我，五秒。
　　在這五秒裏，雪綺既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最後，她還是低下了頭，在我的催促下，她緩緩地、慢慢地退後，似乎想要轉身走了。
　　看到雪綺真的要去結婚了，我反而有些釋然的感覺。我看著她還是有些為難的樣子，對著她豎起了大拇指，給了她壹個鼓勵的神色。
　　“papa。”就在要轉身的那壹刻，雪綺忽然側著臉，平劉海遮擋了大大的黑眼睛，我看不到她的表情，雪綺用細流壹樣的聲音問我，“papa，如果今天妳沒有找到我的話，妳會壹直不結婚等我嗎”
　　雪綺的問題讓我壹楞，杵在原地壹秒。
　　然後，我點了點頭，坦然地告訴了雪綺我的答案：
　　“會的。我會當妳是離家出走的愛人。40歲等不到，我就等到50歲，50歲等不到，我就等到60歲，60歲等不到，就70歲。我會壹直等妳回來，等妳回來。可是現在，我見到妳了，我告訴了妳我的故事，妳也告訴了我妳的想法，妳愛著馬白龍，我就足夠了，我可以去找自己的愛人，妳也可以去找自己的幸福了。”
　　“papa……謝謝妳……papa，對不起……”雪綺有些愧疚的聲音傳來，最後，在我的催促下。
　　“papa，我走了……”
　　雪綺如輕風壹般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裏，然後，我看著她那雪白的身影，壹點壹點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小巷深處。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那壹剎，我看到了雪綺轉身，小臉上掛著淚水，對著我淒然壹笑，揮了揮手，然後，她還是轉過了身，黑發飄動間，她那曼妙婀娜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深處。
　　小小的巷子裏，壹時間，就只剩下了我壹個人。
　　冷風微襲而來，吹進了我的衣領裏，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是那麽的冷，血液也已經凝結了，我感覺自己的骨頭已經僵硬，神經已經麻痹。
　　我就那樣站在小巷子裏，靜靜地看著雪綺轉身離開，白玫瑰般的婚紗消失在濃密的黑暗深處，再也沒有出現。
　　我長長地出了壹口氣，卻沒有了當初那種憤怒和怨恨，有的，只是壹種說不出的失落和惋惜。
　　忽然間，我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壹軟，我的身體失去了重心，壹個踉蹌，我壹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因為壹路上的瘋狂追逐和剛才發自內心的講述，身體和心靈上的勞累已經讓我沒有更多的力氣回家了。
　　而我也沒有回家的意思，我就躺在地上，倒在那個漆黑的巷子裏，像個死人壹般地倒在那裏。
　　冰冷的地面吸收著我殘余的體溫，我手搭著額頭，輕輕地喘著氣，大腦裏卻是壹陣疲憊。
　　累了。
　　我真的累了。
　　20年的辛苦奔波，從南到北，從東到西；20年來壹次次的相遇，壹次次的失去，所產生的疲勞和壓力在這壹刻爆發了，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是那麽的沈重，我就那樣躺在那裏，什麽也不想做，只是靜靜地看著夜空中的萬千星辰。
　　璀璨而空靈的星辰點綴著整個星空，天上沒有月，也沒有雲，繁星滿天，是那麽的燦爛，那麽的華美，就像是聖誕節掛在教堂大廳裏的彩燈，那麽的神聖而溫和。
　　躺在地上，看著滿天的星空，我感覺自己大腦裏的疲憊壹點壹點地退去了。
　　這麽美麗的星空，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了吧。宇宙是那麽的浩瀚，天地是那麽的廣闊，我是那麽的渺小，為什麽我要被今天牽掛呢？
　　我靜靜地看著星空，緩緩地呼吸著。
　　忽然，星空中劃過了壹條美麗的金線。
　　壹道流星劃過了天空。
　　僅僅只是壹瞬間，真的僅僅是壹瞬間，在看到那壹道流星，我的心頭卻是忽然壹震。
　　無數的回憶，萬千的畫面，在壹瞬間從我的心底冒了出來，就仿佛覆蓋了整片天空的流星雨。
　　我想起來了。
　　多少年前，曾經有那麽壹個繁星滿天的夜晚。
　　我和雪綺也是這樣躺在草地上，靜靜地看著夜空裏的星辰，說說笑笑，講著故事。
　　……
　　那是壹個滿天繁星的夏夜，我和雪綺躺在鄉間小橋邊的草地上，仰望著那星辰橫步的夜空，聽著涓涓的水聲，漸入夢鄉。
　　“papa快看，是流星耶！”
　　不經意間，那壹刻，雪綺忽然指著天空興奮地叫嚷起來。
　　“papa，我要許願！”
　　說話間，還可愛地合起了雙手，開始閉眼祈禱。
　　看著雪綺閉眼祈禱的可愛模樣，我樂呵呵地問道：“綺綺妳許了什麽願啊？”
　　雪綺睜開眼，晶亮的眼睛看著我，停頓了很久，才天真地說道：“嗯……我想許願我能夠見到我的媽媽。”
　　聽到雪綺的話，我的心登時壹痛。
　　這麽多年了，雪綺，還是在想念她的媽媽。
　　“……可是電視上說對流星只能許壹個願的，所以綺綺許願能夠永遠和papa在壹起！”雪綺忽然又道。
　　雪綺的話，登時讓我鼻尖微酸，眼角濕潤。
　　“綺綺……”
　　我看著雪綺，忽然發現我從未真正了解過她，我擁有她的身體，卻始終沒有深入她的內心。
　　……
　　那時候的事，真的好遙遠好遙遠啊。
　　就仿佛發生在宇宙盡頭的另壹個世界裏。
　　雪綺曾經對著流星許願說，要永遠和我在壹起。
　　和我在壹起，曾經是她的心意。
　　可是，如今的她，卻已經忘記了過去的心願。
　　望著星空中那壹道壹閃而過的流星，所有的悲痛、淒涼、悲愴、哀傷情緒像是打翻了的水壹樣滿上了我的心頭。
　　我本來以為我已經看透了，已經想通了，可是當我看到了天空中的那壹道壹閃即逝的流星，想起了曾經和雪綺之間的點點滴滴時，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我開始哭。
　　開始用手捂著臉嚎啕大哭。
　　哭得比生命中的任何壹次都要傷心，都要淒涼。
　　我壹直哭，再也沒有停下。
　　真的哭得撕心裂肺、傷心欲絕。
　　就像壹個小孩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
　　壹直哭了很久很久，我才漸漸地停下了哭泣，手搭著額頭，默默地忍住了不斷溢流而出的淚水。
　　冰冷的地面傳來寒冷的氣息，刺激著我的大腦，凍結著我的身體，僵硬了我的雙腳。漸漸漸漸的，我哭累了，也就不再哭了。
　　我又靜靜地躺在了那裏，平復著起伏的心，望著星空。
　　“papa……”
　　就在這時，黑暗的巷子深處，傳來了壹道低低的聲音。
　　那道聲音是那麽的輕柔，那麽的熟悉，讓我整個人都驚了起來！
　　“綺綺……？”我驚慌地擦幹了臉上的淚水，急急忙忙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表情重新變得平靜，看著她。
　　“妳怎麽還不走？馬白龍在等妳啊！”
　　我匆匆忙忙地擦著臉上的淚水，壹邊擦壹邊有些焦慮地對雪綺催道。
　　雪綺低著頭，雙手交叉在身前。
　　那壹刻的她，就像壹個犯了錯的小孩子，有些愧疚，有些猶豫，又有些緊張。
　　“papa，我剛才壹直沒走。我看妳哭了好久……”
　　最後，雪綺還是擡起了頭，清澈而溫和的眸子對著我，淡淡的秀眉微蹙，露出了幾分的堅決。
　　“papa，我不走了……”
　　雪綺朝著我走來了幾步，臉上的神情猶豫而為難。
　　“不走了？綺綺……妳這是幹什麽？！”聽到雪綺居然說不走了，我的真的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雪綺緩緩地朝我走來，雪白的長裙拖在地上，烏黑的秀發絲絲散開，光潔細膩的肌膚如同凝固了的霜雪。
　　我沈下了臉來，然後對著雪綺，沈聲說道：
　　“妳走吧，綺綺。妳不用可憐，也不用擔心papa我的。Papa剛才只是有些可惜而已，以後papa不會再哭了。”
　　我上前了兩步，對著雪綺認真地說道：
　　“走吧，去馬白龍身邊吧。他對妳真的很好，他很愛妳。”
　　“papa……”被我這麽壹說，雪綺為難地低下了頭，臉上的表情更是掙紮而復雜。
　　看到雪綺這樣子，我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那我問妳，綺綺，妳喜不喜歡馬白龍？”
　　雪綺看了我壹眼，然後點了點頭。
　　“那馬白龍對妳好不好？他愛不愛妳？”
　　雪綺停了壹下，然後再次點了點頭。
　　“小龍對我很好……我也很愛他的，ppa，可是妳……”雪綺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小臉上滿是猶豫和掙紮。
　　看到雪綺的樣子，我皺起了眉頭：
　　“我說了妳不用擔心pap，papa以後能照顧好自己，明天papa就去求婚了，妳擔心什麽？！papa也就傷心那麽壹小下，現在已經不傷心了，綺綺，妳看，我的眼裏還有淚水嗎？”
　　我有些急躁地說著，然後指了指自己的雙眼，我已經哭過了，也擦幹了，我的眼裏早已沒了淚水。
　　雪綺擡著頭，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微微黯淡的眼眸裏卻是透露著深深的痛苦和掙紮。
　　“走吧，綺綺！”
　　我最後壹次催促著雪綺。
　　雪綺低下頭，卻依舊沒有走，她好像有想走的意思，可是卻因為擔心我，卻還不肯走，看到她這個樣子我真的有點不高興了。
　　我勸著雪綺，雪綺卻還是猶豫在原地，搓著小手，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再壹次在黑暗的小巷裏相對著，沈默著。
　　時間壹點點的流逝，我們兩個壹直就那樣面對面站著，我看著雪綺，雪綺低著頭，表情很為難而又掙紮。
　　“阿雪？！”
　　就在我和雪綺相對時，我的身後卻忽然傳來了壹道帶著磁性的男子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我和雪綺同時驚愕地把視線投向了那個聲音的來源。
　　馬白龍，穿著壹身白色的西裝，滿臉的汗水，他正喘著粗氣，清澈而純正黑亮眼眸帶著壹絲的疲憊，眼睛看著黑暗中的我和雪綺。
　　顯然，他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了這裏。
　　壹時間，雪綺同時面對著我和馬白龍兩個人。
　　看到趕來的馬白龍，我卻是有種愧疚和欣慰的感覺。
　　馬白龍終於趕來了，顯然，他也是找了雪綺很久很久。
　　這已經足夠證明他對雪綺的愛了。
　　“阿雪。”馬白龍也是喘著粗氣，臉上帶著壹絲的疲憊，他用欣然而疲憊的目光看著雪綺，“終於找到妳了，原來妳在這裏……”
　　“綺綺，馬白龍來了，妳快去吧。”我看了馬白龍壹眼，然後從馬白龍的身上收回了視線，看著雪綺，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雪綺有些愕然地看著趕來的馬白龍，欲步又止，看到雪綺躊躇不前的樣子，於是我推了雪綺壹把，讓她往前走了幾步。
　　在我的推動下，雪綺看了我壹眼，終於還是被我朝前推了三四步，可是，當雪綺快要走到了馬白龍面前，距離馬白龍還有三四步的時候，雪綺卻再壹次止步了。
　　馬白龍看到我讓雪綺走了，他看了我壹眼，雖然臉上有些驚訝，但是還是露出了感激之色。
　　我和他交流了壹個眼神，然後我對他使了壹個眼色。
　　這是男人之間的交流，僅僅是壹個眼神，我卻已經把雪綺托付給了他。
　　馬白龍給了我壹個堅定而感激的眼神，作為回應。
　　“阿雪，我們壹起回去吧……”馬白龍微微側臉，對著雪綺催促道。他已經明白了我的眼神，所以也明白了我已經不再幹涉他和雪綺之間的婚姻了。
　　雪綺定定地站在那裏，她不知所措站在我和馬白龍之間。
　　她看了看白龍，又忍不住轉過頭來看了看我，壹張雪白的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復雜神情。
　　驚訝、意外、錯愕、愧疚、掙紮，還有為難。
　　那就是雪綺看我時的表情。
　　雪綺又壹次呆呆地看著前方馬白龍，又轉過頭來看了看站在原地裏鼓勵著她離開的我，壹張雪白的玉臉上的表情，漸漸地凝固了。
　　壹張臉是鼓勵，壹張臉是迷茫，還有壹張臉是希望。
　　那就是我、雪綺，還有馬白龍那壹刻的表情。
　　夜風，變得越來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