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最關心最在意的人

　　“噠噠……”壹群馬正在驛道上飛奔，土夯的大路在炎炎烈日下非常幹燥，沈重的馬蹄踏上去，只見壹股黃塵在路上急速奔騰。
　　京娘帶著瘦弱的清虛騎壹匹馬，倆人的頭上包著白紗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只剩兩雙眼睛。她們就在郭紹後面，壹回頭就看得見的地方。其他人都沒有披甲，只穿著布衣，騎馬很急帽子也沒戴，大夥兒清壹色用布條束著發髻，壹個個只帶短兵弓箭。飛馳的駿馬，風呼嘯而過，人們頭上的布條和衣服吹得迎風亂飄，沾滿了塵土。
　　急促的馬蹄聲，就好像擂動的戰鼓，催促著郭紹原本就如焚的心。
　　華山，位於關中，屬於周朝轄地；在京兆府（今西安）以東二百余裏，大夥兒只要奔到京兆府，壹個白天內就可以趕到。關中京兆府是周朝重地，驛道很太平，在驛館可以換馬，速度不是問題；問題是擔憂。
　　壹行人不間斷疾奔，及至當天下午，他們已在平坦的驛道上奔出京兆府壹百余裏。忽然之間最前面“轟”地壹聲，壹匹馬前蹄跪地，馬上的軍士徑直向前飛了出去，痛叫壹聲重重地摔在地上翻了好幾個骨碌才躺下。郭紹等忙勒住馬，他喊道：“兄弟，妳沒事罷？”
　　軍士掙紮了壹下，回答道：“好痛！主公先走，卑職緩壹緩才能騎馬。”
　　郭紹擡頭看時，那匹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還沒死但已經爬不起來了。他回頭說道：“留下壹個人照料他，若是受傷重了，把他弄回京兆府找郎中治傷。”他說罷把腰間裝金銀的錢袋取下來，丟在路邊，遂下令所有人換乘馬匹。然後策馬繞過那匹倒下的軍馬，繼續前奔。
　　不壹會兒天上烏雲密布，突降暴雨。這已經是他們從固鎮出來短短幾天第三次遇到暴雨了，夏天的驟雨很容易見到。
　　天地間電閃雷鳴，風刮得呼呼作響。清虛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好冷啊。”郭紹回頭看時，京娘默默地到了隊伍最後面。他會意，雨水濕了衣裳會走光，婦人出門在外確實有諸多不便；上次遇到雨不小心看到她穿著濕衣服的樣子，束縛在胸脯上的白綾輪廓都能看見，就好像在現代露出了胸罩帶子壹般。不過騎馬狂奔，雨壹停衣服就幹得特別快，氣溫本身就比較高，又有風吹著。
　　“清虛，妳確定麻衣道者在華山臺觀？”郭紹大聲喊道。
　　“妳說甚？”摟著京娘的腰的清虛喊了壹聲，她說話也不清晰。郭紹便又將長句分開，慢慢重復了壹遍。清虛也大聲喊道：“我不知道啊！師公大多數時候都在臺觀，但有時候會去武當山！”
　　郭紹心裏更是憂心忡忡，如果麻衣道者不在華山該當如何？
　　此時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上天展示了巨大的自然威力。饒是郭紹清楚雷電是雲層裏的正負電荷對撞，也不禁嘆息：難道真的有天道命運？
　　麻衣道者長期住在華山臺觀，若是這次去他恰恰不在，這難道就是天命註定的事？
　　當天晚上，他們已到華山下，馬上要進入山區道路難行，郭紹下令找地方休息壹晚，次日壹早上山。向導都不用找，清虛知道臺觀在哪裏……那是個在場所有人都沒聽說過的道觀，沒人知道在哪裏，壹時間只有清虛知道。麻衣道者似乎不像陳摶壹樣喜歡到處遊歷講學，知名度反而不如他的徒弟。
　　華山腳下有客棧，而且不止壹家。這個時代的名山名景雖然不像以後風景區商業化那般熱鬧，但總是有不少人尋山問水到處遊歷，而且這種人壹般都還不缺錢；有錢賺的地方，何況又在關中，食宿是不必擔心的。
　　郭紹等隨便找了壹家客棧，他也不覺得這些地方又黑店。就算有，他們壹行大都是軍漢，也不容易把他們怎麽著；何況京娘在江湖上非常小心，經驗豐富。
　　唯壹的問題，郭紹晚上非要住在京娘和清虛的房裏。京娘沒說話，清虛很不同意，她生氣道：“人家雖然是道士，卻也是女的。妳壹個漢子要同處壹室，像什麽話！妳想做什麽？”
　　郭紹此時哪有心思猥褻婦女？他說道：“妳們在暖閣裏住，我在這裏打地鋪，妳放心，我好歹也是禁軍廂都指揮使，必不會做出失禮之事。”
　　京娘應該早就看出來他心裏掛念什麽了，便勸道：“我會照顧好清虛，不會出什麽問題。”
　　郭紹執意，冷冷道：“妳不是說任何事都會聽命於我？”
　　京娘便不作聲，說道：“我們要沐浴更衣，妳在外面不要朝這邊看。”
　　郭紹楞了楞，便走到簾子外面找條凳子坐著。等到裏面傳來了水聲，他這才漸漸回過神來，心道：自己怎麽變得如此多疑小家子氣？如果壹個人誰都信不過，事必躬親，能做多少正事？
　　不過，這應該是最近心力交瘁的原因，人在焦慮時就容易出現抑郁、壓迫等情緒。他忽然嘆了壹口氣，嘆道：“為什麽我最關心最在意的人，都不能看到好結局？”
　　壹時間房間裏安靜了下來，連清虛似乎都感受到了他的傷感，沒有嚷嚷爭執了。
　　郭紹也不洗澡，京娘給他墊了席子毯子，果然就在地上睡了壹晚上。不過他確實表現得很君子，沒有任何不光彩的行為。
　　次日壹早，眾人吃過早膳，買了壹些幹糧，把水袋裝滿水。店家見他們帶著許多馬匹，好心提醒：“要上華山，山勢陡峭，騎馬是萬萬做不到的。”
　　清虛也說沒法騎馬，於是郭紹留下數人在客棧住下，然後帶著剩下的人在清虛的指引下沿路上山去了。
　　果然路很不好走非常崎嶇，有的路段是在石頭上打出來的臺階，外側又沒有護欄，必須要小心行走，否則滾落下去恐怕是活不成的。郭紹轉頭看去，只見煙霧彌漫，山在霧中如同仙境；在如同雲層的煙霧之中，山石上的松樹長在懸崖上，這似乎就是很常見的畫，迎客松？
　　在現代他沒有時間和錢來遊覽這個地方，這還是第壹回到華山，不過卻沒有旅遊的心情。閱名山勝地，不過是找壹份好心情，若是心裏焦躁掛念著事，就算是眼前這如同仙境壹般的景象，也是枉然。
　　眾人相互提醒著小心謹慎，從清晨壹直走到下午。郭紹完全不知道走了哪些路哪些山，沒有人有心情像導遊壹樣給他介紹名字和來歷，大夥兒壹路上顯得很沈默。
　　終於在山林之間，拾路而上時發現了壹座古樸的道觀，甚至有些破舊。郭紹忍不住問道：“這就是臺觀？”
　　清虛道：“是了。”
　　郭紹遂不顧走得雙腿酸軟，咬牙加快了腳步。果然見到壹道木門，上面還雕琢著壹些樸素的圖案，門沒關虛掩著。裏面傳來“唰、唰……”有節奏而緩慢的噪音，似乎有人正在掃落葉。
　　郭紹沈住氣，走上前先敲了幾下門。心道：畢竟是有求於人，先得懷著尊重的心情，然後才能辦事。
　　不料清虛道：“別理他，他又聽不見。”她指了指耳朵大聲說：“聾的，也不會說話，木頭人！”
　　郭紹走到門口，見是壹個須發稀疏的老頭，果然在院子裏慢悠悠地掃落葉，掃得非常慢……照這個速度，要掃整個院子豈不是要壹整天？
　　老頭擡頭看了壹眼進來的人，他看著清虛張了張嘴，然後便不理會其他人，也不阻攔。這地方真是好像可以隨意進出壹般……而且那掃地的老頭目光昏暗，完全不像什麽掃地高手，倒像有點老年癡呆的人壹般。有能耐的人，哪能像他壹般長著壹雙渾濁的眼睛？
　　清虛道：“問他沒用，我們進去找吧，看看師公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