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攻守之道

　　夜色之下，青泥嶺周軍大營內火光通明，夜空中飄著小雪。向拱召集部將，將朝廷的聖旨傳視眾人，說道：“天氣愈發惡劣，既然朝中寬限，我打算下令將諸部先撤到固鎮、鳳州休整，等天氣變暖再行用兵。”
　　大夥兒聽罷壹陣高興，好像松了壹口氣，這陣子將士確實很煎熬。唯有李谷壹臉憂色道：“我軍耗費錢糧、卻無寸功，就此撤軍怕要影響士氣。”
　　向拱問道：“李公如何看待攻防之道？”
　　李谷沈吟道：“進攻需要更強的力量，往往也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李公所言極是。”向拱鎮定道，“但我亦有壹番見解……蜀軍為何要在冰天雪地裏滾打？”
　　李谷道：“大周軍要攻打蜀國，蜀軍被迫守險。”
　　向拱點點頭：“那大周將士又為何要留在這窮山惡水之地？”
　　李谷沈吟道：“我軍欲奪蜀國之地，自然得經歷壹番苦戰。”
　　“蜀軍防守，關系生死存亡。”向拱道，“而我大周軍攻與不攻、何時進攻全憑自己說了算。今天氣惡劣，我軍想撤就撤；蜀軍防守能憑自己麽？”
　　李谷道：“話雖如此，攻蜀實在必行，也不能放棄。”
　　向拱若有所思，道：“不是放棄，我只是認為此時機會不到……需要等待時機。”他的神情變得豁然，“朝中郭都點檢明白我，他很懂此道。所以李相公放心吧。”
　　“但願如此。”李谷嘆息壹聲。
　　向拱露出壹絲笑容：“郭都點檢不僅是武將，他是會用心想事兒的智者。”
　　於是向拱以前營都部署的兵權決斷，下令全軍退守固鎮，壹面寫了壹份詳細的實地呈報，差人呈送東京。
　　……
　　東京的雪下得更大，已經臘月間了。
　　今天正值十旬沐假，在京所有文武官員，逢十能放假壹天，理由是回家洗澡。於是郭紹不用去上直，但他還是壹大早就起來，先到外面壹條偏僻的路上設好路障和箭靶，練練手。
　　他覺得這個時代的冬天比現代更冷，湖面已經完全結冰。剛出門時有點不爽，任誰都感覺得出來怎麽樣才會更舒服，當然呆在溫暖的房子裏更好；不過壹旦出門過壹陣，慢慢就能適應，不去比較就能融入寒冷的狀態。
　　“啪！”壹百步外正中靶心。
　　郭紹呼出壹口白汽，覺得壹切都非常完美。這個時代的人的處世哲學還是以中庸為主，但郭紹無法改變自己原來的追求極致精妙的心態……在他的想法裏：既然能夠把壹件事做得更好，為何要中庸？所以他能在壹百步外射中靶心，而教他射箭的周通也做不到。
　　臉頰被凍得絲絲發疼，良好的狀態卻讓郭紹感覺非常好；從身體到心態的活力通暢，保持力量、威脅力能讓他獲得安全感。
　　有人說妳不能兩次踏入同壹條河，世界是運動的；秦始皇銷鋒鏑鑄金人，固守關中想江山永固的靜止思維，事實證明是徒勞的想法，靠欺騙自己來尋找安全感。郭紹不會那麽麻痹自己來消除內心的壓力，最靠得住的是主動從溫室裏走出來、保持在寒冷環境中的競爭力。
　　他重新取了壹支箭，拉滿弓，聽著牛筋緊繃的“喀喀”細響，手背上冒起來的粗如同被拉開的牛筋。而那弓弦的聲音，又如同在傾聽著自我最真實的聲音，沒有掩飾、沒有糾結，最純粹的聲音。每壹箭都能叫他聽到自己不同的心聲。
　　像獵人的箭矢，盯著目標，帶著對獵物的欲望。
　　“欲望是男人的靈魂……”郭紹輕聲念著，集中註意力，“啪”隨著如同禱告般的自言自語，壹箭又中靶心。
　　以前什麽都沒有，他想要很多，想要自己關心的人過上好日子。現在什麽都有了，但失去它仍舊輕而易舉……特別是在這種改朝換代非常頻繁的時代。
　　按照歷史知識，他知道後周之後，是比較穩固的北宋時期……人心思安，天下大勢似乎是向著壹統的方向去的。但歷史已經改變，大勢也只是大勢，它什麽時候到來、會不會再有曲折是壹件件具體的事組成。正如按照歷史需要和大勢，北宋應該完全統壹，開國後有壹段非常武功強盛的階段；如同漢唐、明朝（漢初匈奴同樣非常強大的）。但實際上壹只只蝴蝶改變了開國格局，誰能說得定呢？
　　安全感，也是欲望的壹種。如何握好既得利益，甚至獲得更多，這是壹個很不簡單的問題。
　　“梅花都開了，梅花不怕寒冷。”郭紹又念叨了壹句，微微側目看了壹眼湖邊在風雪中傲然綻放的紅梅，重新拉開弓弦。
　　這時周憲那婉約而帶著些許憂傷的紅顏就浮現在郭紹的眼前……他說過的話也歷歷在耳，我把夫人看作梅花壹樣，傲立風霜、值得尊敬。
　　“啪！”箭矢釘在了靶子的木板上，入木三分……但射偏了。郭紹看著那箭矢壹楞，箭尾還在寒冷的空氣中顫抖，如同他戰栗的心靈。
　　郭紹重新調整心態，但心裏還是有絲絲淩亂。索性收了東西，返回起居室。
　　廳堂裏的無煙炭紅彤彤的，壹陣暖意撲面而來，郭紹拍了壹下衣袖上的雪花，走到火盆前烤火。不多時，符二妹從臥房裏出來了，壹臉有些慵懶，她走過來壹邊拍打郭紹後背上的雪花，壹邊說道：“夫君這麽早就出去，不怕冷麽？”
　　郭紹搖頭。他看著美貌的符二妹，心下慚愧，妻子挺好，自己為何還要想別人？當下口氣緩下來，輕聲道：“陳佳麗的商幫來往蜀國，陸續帶來了壹些消息。聽說蜀國主孟昶在摩河池上、為他的貴婦花蕊夫人修了壹座水晶宮，我卻只能讓二妹住在這麽小的院子裏，這還是妳們符家的地方……蜀國真有錢，啥時候變成咱們的就好了。”
　　符二妹伸手放在郭紹的臉頰上，柔聲道：“我要那東西作甚，只要有夫君在我心裏。”
　　郭紹沈吟片刻，說道：“我也有比孟昶好點地方，我能盡力給二妹安全感。”
　　“安全感？”符二妹好像在想這個詞。
　　郭紹好言道：“便是能保持實力保護妳，讓妳不用去經歷那些顛沛流離和寒霜苦難。”符二妹聽罷笑道：“這樣就夠了。我只需要每天都有個人能念著，心裏就不會覺得空落落的。”
　　“妳的手真冷。”郭紹握住符二妹的手，心裏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出於某種心思、對符二妹更加溫柔，好言好語道，“二妹的手很冷，心卻很暖。”
　　倆人閑談了壹陣，郭紹便道：“今天沐假正好有時間，我壹會兒去陳佳麗家壹趟，中午她要是留我吃飯，就不回來吃飯了。”
　　“夫君好像常常和她來往，聽說只是個商人……還是寡婦？”符二妹揶揄地看著他。
　　郭紹道：“二妹的聘禮就是她幫忙置辦的……算是個朋友。她是個商人，重利、也想依靠我的權勢，但為人很有誠信、很可靠。我和她彼此幫忙辦壹些相互需要的事罷。”
　　“朋友……紅顏知己吧？”符二妹笑吟吟地看著他。
　　郭紹：“……”
　　符二妹見他無言以對，便道：“紅顏知己也沒什麽，妳別擔心了，她不可能比得上我。李圓兒是殿前司大將的閨秀，我都不和她計較，和妳的紅顏知己計較什麽？”
　　“我和她沒有那樣的關系。”郭紹辯解道，“有機會把她引薦給二妹，我其實也不想和太多女人有什麽瓜葛，但稀裏糊塗的也不知道怎麽，就那幾個吧，大概妳都知道的……現在我只要不背著二妹，就不算過分？”
　　符二妹想了想，無奈道：“有什麽辦法，父兄都是妻妾成群，我沒有辦法讓妳們不好美色，只好由得妳們了……”她把手放在郭紹的胸膛上，“不過夫君的心得在我心裏，不準太冷落我，要壹直想現在這樣對我……誰叫我是妳的結發妻呢？”
　　郭紹讓二妹服侍收拾了壹番，便叫人去準備車馬。
　　等他出門，符二妹才進臥室拿出壹封信來，是符金盞送來的。姐妹倆不會說什麽正事，都是些瑣事……符金盞在信中教她怎麽控制府裏的人等等。
　　果然還是大姐有心思，符二妹照著做了壹些事，果真很見效，府裏上下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輕易挑釁她的權威。
　　大姐又回答了符二妹的壹些問題，勸她：越有實力能耐的男子，想要的東西越多，經史上、大凡成大事者都貪婪無比。二妹是明媒正娶的結發妻，身份很穩固，不能太小家子氣；需要做的是爭寵、保障地位，而不是限制大丈夫……
　　符二妹看得是半明不白，覺得為人婦還是挺難，原來有這麽多道理講究。
　　她很相信大姐的話，不僅是出於信任，心裏也有點崇拜大姐，嫁過壹次人後又能做皇後、太後，心思慎密，沒人能欺負她；符二妹覺得聽大姐的話，不會吃虧。
　　她把信藏了起來，猶自琢磨了壹會兒。郭紹是不會看她的隱私的，所以倒不必擔心被他發現，也許他發現了也不會偷偷看，好奇的話只會當面問……二妹漸漸地有點了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