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 如鳥之翼

　　範質掀開政事堂書房的木雕窗戶，風聲變大，雪花在成堆的案牘外飛舞，壹株梅花在風雪之中含苞待放。後面壹個書吏正忙著把他的東西擺放出來，幾個官員站在後面。
　　他轉過身嘆了壹聲道：“老夫竟被那姓曹的宦官羞辱了壹番。”
　　官員們道：“不過是個閹人，豈明君子心胸？範公不須與他壹般見識。”
　　範質黯然道：“臣虧欠先帝壹命。”
　　幾個人皆沈默，當年郭紹稱帝，已是強奪皇位，他們都沒為先帝殉國，而是茍且偷生，現在便極不願再提舊事。
　　範質聽罷說道：“今上大功於世，大勢已不可違。太祖（郭威）先帝對臣有知遇之恩，臣居於廟堂，只願今上能善待前人。”
　　旁邊的官員道：“朝中地方曾受太祖、先帝恩惠者不在少。諸公皆有此心。”
　　……皇帝的寬容鼓勵了李信，讓他看到希望。打頭陣上書沒有死，名字必定已讓皇帝記牢，仕途前程不止於前。
　　宣仁三年年底，李信從江寧府快馬趕回東京，欲進獻圖表。
　　郭紹在養德殿親自召見了李信。
　　李信被宦官帶到郭紹辦公後休息的地方，見只有郭紹壹人，這是單獨召見，心下已是激動萬分。
　　郭紹沒幹任何事，面前的幾案上只有棋盤和棋子，奏章也沒帶進來。他徑直叫李信拿圖上來看。李信急忙從帶進來的布袋裏拿出壹大疊卷宗。
　　“坐，妳先坐會兒。”郭紹指著對面的軟榻，隨口道。
　　郭紹翻看著紙上圖文並茂的東西，內容很多。
　　良久後，李信便道：“江寧造船坊已在試造這種海船，大食船與中原船的構造全不相同。其形狀不同於我朝船只寬大平實，而船身狹長、船底為尖；桅桿、船帆亦大相徑庭。大食船帆為縱帆，飽帆如同三角形，如鳥之翼也。
　　據江寧船坊官吏言，這種船更適合於海上航行，重在風帆。”
　　郭紹大致看了壹番，也隨口說出了自己臨時的感覺和壹些看法，“我朝河流眾多，船只常用於內河，故平底不易擱淺，寬體減少吃水深度。且內河寬窄不壹，風向不定，船只無法靈活利用風力，故以橫帆為主，輔以船槳、水輪、纖夫。”
　　李信道：“陛下涉獵甚廣矣。船坊官吏與陛下之言甚合，大食船用於江河不利，利在海上。其風帆靈活，對各種風向都很適應，據說逆風以‘之’字航行速度也很快。”
　　逆風走“之”字形，周軍水師也行，只不過確實有點笨重，只有在長江中下遊水面寬闊的地方有用。
　　郭紹壹面看卷宗，壹面思索……他有點感悟：某些東西先進與否，在於是否與時代處境相符，超前太多反而不利。
　　比如這個船動力。中原有壹種輪舸，以水車輪子帶動船只，發展方向上似乎非常先進，因為郭紹知道以後會有輪船……但以人力和自然風力為主的時代，船只的發展方向好像偏了；大食船這種重視船帆發展的方向可能才對。
　　李信道：“江寧港的船，在大食船的構造上有壹些改動，用咱們的造船術改變了大食船的構造。咱們的船只升降船帆，無須用水手爬上桅桿，如此構造既快又省事，故依舊使用我朝船只的桅桿船帆構造，改變了形狀而已。
　　另有船艙構造，大食船前後相通，也沒看出有甚好處。船體壹旦損壞進水，極易沈沒。
　　而照我朝前後分艙建造，壹處漏水，及時封閉船艙，不會輕易沈沒，便於修繕。”
　　郭紹拍了拍卷宗道：“朕先觀閱壹陣，再送到韓通那裏，讓他也看看。”
　　郭紹是武夫出身，什麽技術都是先想到怎麽利用到軍事上，這船他壹得到，毫無例外地便想著裝備水師。
　　這時他忍不住又看了壹眼李信還鼓囊囊的布袋。因為李信來面聖，不可能帶壹些無關的東西進來。他又問道：“妳袋子還有甚麽？”
　　李信忙又拿出壹疊紙來：“微臣扣押了大食人的海船，搜集東西時，弄到了兩本書。初時以為是大食人航海的記載，便叫盧永貞譯了壹些出來，但發現是大食人寫的典籍，不知是否有用。”
　　郭紹翻看了壹下，見作者叫“雅裏士多德”，楞了壹下，心道：亞裏士多德？
　　他再細看了壹章，發現是壹些希臘起初的哲學闡述，但讀得是壹頭霧水，語句表述十分怪異……必定是翻譯成漢語的問題，那什麽盧永貞可能對大食文字也不太內行。
　　“這不是大食人寫的書。”郭紹斷定道。
　　大食和希臘相隔十萬八千裏，都不在壹個大洲上。
　　李信躬身道：“微臣愚鈍，在大食人的船上發現，又是大食文字寫成，以為是大食國的書籍。”
　　“可能是翻譯的書。”郭紹猜測道。
　　這個時代的大食人當真還很開明，希臘的東西也弄到了。在郭紹的印象裏，中國的四大發明，似乎也是他們學去了，然後擴散開的……大食人不僅學西方的哲學，也學東方的典章，據說唐朝時就派人到長安學習中國皇帝治理國家的制度。
　　郭紹沈吟片刻，隨口道：“華夏之地，自古領先。但各族皆有長短，吾等無須妄自菲薄，也不用故步自封、狂妄自大。別處若有所長，大可學來。學其長、防其短，國家之利也。”
　　李信認真聽著，因為是皇帝說的話，無論有理沒理他都得重視，道：“陛下英明。”
　　郭紹看了他壹眼：“這些書可能是更西邊的國家所著。那大食國居遠西和東方之間，往來之地甚遠。咱們與他們保持聯系，利大於弊。李使君身為客省使，必得留住大食人，勿要驅趕。”
　　李信忙道：“臣定謹遵陛下旨意。不過臣到南漢國抓了他們的人，扣了他們的船，大食人似乎很惱怒。”
　　郭紹道：“放了，送壹些好處，再免他們三年所有商稅，予以安撫。有利可圖，大食人應重利潤。”他拍了壹下手裏的譯稿，“這玩意沒用，客省使得征募壹些與大食人有過往來的南漢士人，專門學習大食文字，重新翻譯書稿。朝廷若得精通大食語言文字的官吏，今後也方便往來。”
　　郭紹也不太清楚此時大食那邊什麽情況，但總覺得大食人那邊說不定還有什麽有意思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