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從此道不同

　　洞中壹句“紫星，好久不見”回蕩，仿佛讓人憶起了過往。
　　蛤蟆道人站在石階下方，身上紫氣彌漫，漸漸拔高，再到散去，壹個胖乎乎灰袍老人，挺著圓鼓鼓的肚子，圓潤下巴，還有幾撮長須在風裏撫動。
　　盯著上方石椅上那人，揮開寬袖將紫氣收斂，圓臉堆起笑容。
　　“不過十來年嘛，用得著好久二字？老夫最近對這‘好久不見’有點忌諱，上次碰到壹個老禿驢也是這麽說的，害得我倒黴了許久。”
　　上方照亮的石椅上，那身影聽到這裏來了興趣，微微向前傾身，壹側火光遮掩的陰影落在半張臉上，咧開嘴角勾出笑容。
　　“哦？看來那老禿驢自尋死路。”
　　“老夫沒吃他。”蛤蟆道人將臉偏去壹旁，“老禿驢乃是我妻之父。”
　　“妳妻……之父？”
　　石椅上的身影，眼睛眨了眨，看著對面的蛤蟆道人，對方也側臉眼睛瞟來，沈默了壹下，他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還妳妻之父，老丈人就是老丈人，繞那麽大壹個圈子，不過能給妳當老丈人，那和尚怕也不是尋常僧人了。”
　　這洞中之妖，對蛤蟆道人何其了解，不難想到所謂的妻子，就是岐山附近埋在墳下的人類女子罷了。
　　笑聲持續響著，昏黃的火光充斥寬闊的洞府，幾條延伸的洞道，不時有系了獸皮的幾個小妖出來，在石桌擺上酒水，急急忙忙又回到裏面，不忘回頭瞥去大廳那坨矮小的身影。
　　“……咱家大王請的就是這蛤蟆妖啊？沒見有多大能耐。”
　　“大王請的，自有大王的道理。”
　　“別嚷嚷，妳們才成精怪多久，那是紫星老妖，當年那是逢誰吃誰的主兒，好幾個修道大派的人被吃了不少。”
　　“哎喲，這可厲害了，妳說道說道，怎麽個吃法？”
　　“壹張嘴，全吸進肚了，還能咋吃？油炸啊，走走，快去後面把那頭肥豬給洗幹凈放蒸籠裏，大王還等著上菜。”
　　知曉蛤蟆身份的那個小妖頗為神奇走在中間邊說邊過去了洞道，盡頭到底岔口壹側壁室，幾條根須從石縫裏伸出來，像是簾子垂在洞口，裏面腥味撲鼻，四個小妖進去，裏面寬敞許多，鍋碗瓢盆壹應俱全。
　　壹個領頭的小妖跑去將壁上掛著的蒸板取下，回頭催促另外三個快些動起來。
　　“去把牢裏近日抓到的肥豬洗幹凈，千萬別松繩子，不然跑了，拿妳三個上桌待客。”
　　那邊，三個小妖手腳也利索，打開欄柵，裏面捆縛壹個肥頭大耳的身形，側躺那裏，豬毛如鋼針，獠牙外翻，瞪著大眼望著他們三個哼哼唧唧。
　　“哼哼……快放了俺老豬，逼急了俺，把妳們這洞給掀翻了。”
　　三個小妖拿手拍去豬妖腦袋，端來幾盆水，扛起粗肥的手臂、大腿挨個擦洗，也是累的不輕。
　　“我說妳少說兩句，妳沒事往這邊拱幹嘛，惹了我家大王，還想跑？”
　　“哼哼哼~~~俺老豬沒像惹他，就是過來找兵器的。”
　　另壹邊的綠皮小妖擦了豬妖胳肢窩，擡起臉皺都快堆著下眼袋了。“那妳拱我家二娘幹嘛？算了，算了，等會兒妳也說不了話了，趕緊多說說，壹會兒就要下我家大王的肚了。”
　　側臉也對另外兩個妖怪說道：“擦幹凈點，等會兒我們還能吃點殘羹剩湯。”
　　捆縛動彈不得的豬妖瞟到欄柵外面，壹個小妖拿著壹柄尖刀坐在石頭上磨來磨去，奮力扭動身子，壹對銅鈴大眼兇戾的瞪起來，然後……發出殺豬般的吼叫。
　　“哼啊啊啊昂哼啊啊~~~”
　　……
　　吵鬧的後洞外面，洞廳之中，說笑停下，那石椅上，名叫公孫獠的狼妖站了起來，壹身白皮毛化的大氅垂在身周。
　　“紫星，我知妳身受重創，今日歸來，本王特意給妳準備了血食，修補傷勢。”
　　說完，擡手拍響兩聲。
　　連接洞廳的壁室，幾個體格壯碩的灰毛狼妖拎了五個男女出來，呲牙長吻還在幾人頸脖臉上聞了聞，扔到洞廳邊上按跪下去。
　　顫顫兢兢的身子看著兩邊站立的灰毛妖怪，壹個個臉色發白，對於前面站著的胖乎乎的老者，還有石階上身披大氅的男人，沒壹人敢發聲求救，能站在這處妖怪洞裏的，也只能是妖怪了。
　　蛤蟆看著跪成壹排的幾個男女，臉上笑吟吟的沒減少。
　　“就這些？”
　　“不止！”狼妖揮了揮手，坐去石椅上，大氅翻卷帶起的風吹的火盆上光芒明滅。
　　“這是給妳開胃準備的，等會兒還有只豬妖，蒸好了妳我同食！”
　　蛤蟆道人沈默下來，邁開腳過去那幾個青年男女，他們也是能聽到二妖的談話，感覺到那胖乎乎的老人走近，嚇得渾身哆哆嗦嗦起來，其中壹個蓬頭垢面的女子，擡起臟兮兮的臉，臉上全是淚水，牙齒‘噠噠’的上下不停磕碰。
　　“老神仙，我不想死，求求妳不要吃我，我不想死……”
　　剩下四個不敢說話，聽到要吃他們的話語，早就嚇得癱軟，發抖的抱在壹起。
　　火光搖晃，蛤蟆道人負起手，哼了聲轉去壹邊，朝石階過去，挺著圓鼓鼓的肚子，微微頷首。
　　“臟兮兮的，讓老夫吃？看去就沒食欲，這樣，洗幹凈後，給老夫留著，有了興致再吃。”
　　石階上面，白狼妖公孫獠向後考取椅靠，閉了閉眼。
　　“這可不是本王認識的紫星了。”
　　擡起手臂，向那邊幾只狼妖揮了揮，讓它們將五個人類帶下去，隨即，睜開眼睛，目光仿如射出電光。
　　胡須裏，嘴唇張開，露出森寒獠牙。
　　“妳沾了太多人間氣，變得軟弱了，這不是壹件好事。”
　　“老夫這叫文雅！”
　　公孫獠口中冷哼，壹掌拍去扶手，震碎巖石飛濺開去：“妳怕是想當人！”
　　蛤蟆道人壹抖寬袖，轉身目光直直看去，於他對視。
　　“老夫從有靈識那起，就壹直想當人，不然紫星道人如何來的？”
　　氣勢壹激，妖氣鼓脹灰撲撲的衣袍，紫氣在蛤蟆身後彌漫，霧氣中隱約顯出壹只巨大蛤蟆的虛影伏地嘶鳴。
　　對面，白狼妖也是黃煙籠罩，壹頭白絨巨狼虛影邁著腳掌孤立懸崖。
　　廳中氣氛凝固時，洞廳後面，洞涇伸出傳來殺豬般的嘶吼，原本劍拔弩張的兩妖，被這聲嘶吼攪的氣氛全無，紛紛收了妖氣。
　　蛤蟆道人聽這聲音有些耳熟，開口問道：
　　“妳抓了壹頭豬妖？”
　　“壹個外來的妖怪，妳認識？”
　　公孫獠偏頭，朝壹個小妖挑了挑下巴：“還沒蒸，就把那頭豬妖帶上來。”
　　待手下妖怪離開，空蕩蕩的洞廳，偶爾響起火盆劈啪的輕響，彈起些許火星升上半空，白狼妖重新坐回石椅，輕出壹口氣，緩下語氣。
　　“紫星，妳終究是妖，這裏才是妳的家。”
　　火光對面，蛤蟆道人看去洞裏陳設，獸皮、人皮鋪在洞壁，空氣中彌漫血腥，微微閉上了眼睛。
　　“曾經是。”
　　腦海裏，響起霞光披在的山麓，升起炊煙的山村，扛起鋤頭歸家的老農、撒潑交罵的婦人、畫裏哼哼唱唱的小女鬼，追著自己到處亂跑，鉆進菜圃的花白母雞，以及坐在老松下，捧著書卷的徒弟。
　　嘴角不自覺咧開，笑了起來。
　　“……老夫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