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上）

一月六日小寒。
雁北向，鹊始巢，雉始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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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流转。
司徒府的仆人们已经忙过一个早上。今日是司徒少爷行弱冠礼，接掌城主封印之日。
老城主宽宏，交代将傅家小姐的及笄礼也一并办理，于是将筹办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司徒府上下这几日既要应付络绎不绝的登门道贺之客，又要为仪式做准备，忙的不可开交。但只要想到这是为了他们的少城主而忙，仆人们个个春风满面，比办自己的事都上心。
整个大宅处处是疾步奔走的仆人，气氛是紧张忙碌，也是欢欣鼓舞。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不知从某处传来的七弦琴的悠漫音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说……”
随着两个字出口，一股袅袅白烟飘起，朦胧了一张精致的红颜。
飘飘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敲了敲碧玉烟管，为一旁不成调的琴声动了动眉头。
“窗口经过的仆人好几个被你的琴声吓到掉盘子，为了府上的餐具着想，你住手吧。”
摇头叹息，这丫头果然还是不是弹琴的料啊。
“还是不行吗？”
那端停下拨弄琴弦的人也是叹息。她好歹练习了那么十来天，完全没有效果嘛。
琴声停下后才终于放下掩耳双手的绿衣女子从弹琴之人对面的椅子上跳了起来。
“是彻底不行！你今晚千万、千万不能弹琴！”
“你反应过度了，云绮姐。据我娘亲说，还行。”
“她在安慰你。她绝对是安慰你！”
为加强语意，云绮还特地伸出修长食指指着那个满脸无动于衷的少女，想让她看清自己的琴声足以伤人于无形的威力。而且，是内伤！
“好吧。那我继续绣花。”
少女漠然从琴边站起，移到雅致小方桌边，拿起桌上竹篮中的针线，和对面趴在桌上看似入眠实在悲叹的黄衣女子手中的锦帕。
“住手！”
黄衣女子立刻夺回锦帕，然后正襟危坐，一脸肃穆。
“我求你，别再让这只……这只花鸭变成其它怪物了！”
“水绣姐，这是鸳鸯。鸳、鸯。”
眼见对方神色木然，又指着锦帕上的五颜六色重申了一遍。
屋内叹息声顿时此起彼伏。
“我说泠丫头，你这个月到底有没有好好练习呀？聪明如你，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结果？”
云绮指着七弦琴的手指不住的晃动。
“对呀。虽然你被少总管禁足飘香楼，但我们也在关家堡教了你好多回。你不至于这样吧。”
水绣的食指不停的戳着锦帕上的怪物。
舒服瘫坐太师椅上的飘飘杏目一瞟，瞟见那张毫无愧色的脸，俏颜立沉，抛下一句话。
“别跟她废话了！上妆！”
大姐一声令下，黄绿双姝上前抓人。
“现在？会不会太早？晚上才行礼啊。”
直接被驾到了梳妆台前，黄绿双姝打开带来的胭脂水粉盒，扳正那张甚感意外的脸，开始熟练的动作起来。
“你当我们很空啊？我们可是来为晚上的表演做准备的。”
“飘香楼好歹是那溪城最大的歌舞坊，我们在城里可是很有地位的！哪里有空一直陪你玩！”
“没错！城里的小姐夫人还排队请我们过府教授琴筝歌舞，她们的身份地位比起你傅家也差不了多少！”
黄绿双姝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别的地方去……
凤眸从两人明显不快的脸色移到利落整治她头发和脸蛋的两双手，很聪明的发觉到两位姐姐突然加重手劲的原因。
西泠突然有些默默。两位姐姐还是没有消气啊……
“你们打定主意要对大哥的话当真？他只是看不惯我。”
这是她这个月第不知道多少次解释那日在飘香楼傅秋朝留下的那句话……我不想听到传言说我傅秋朝有个随便进出飘香楼的妹妹。
“他并没有贬低飘香楼的意思，不过是要我难看而已。”
对她的一再重申，黄绿双姝只是回了两声淡哼。
“这点我同意。”开口表示赞同的倒是那边太师椅上悠哉抽烟的女子，透过铜镜，暗藏犀利的杏眼与懒散凤眸相遇。飘飘顿了顿，又道：“小秋秋是不是对你疼爱过度了。”
照那日的情形看，简直是太过度了。相较于其他兄妹，傅秋朝这个哥哥的保护欲是强了些。关明飏怎么说都是个妹婿的上佳人选，他实在不该那么排斥，那种怒意简直跟对方抢了自己的东西一样。
呼出一口白烟，飘飘神色不变，而心下深思。
与其说是保护欲，倒不如说是占有欲……虽然言语间的态度很恶劣，但……后来不还是放她去了关家堡好几回……就不知这丫头感觉到了没……
“是厌恶过度吧。”朝铜镜做了个鬼脸，引来两位姐姐敲头警告。
“被自家大哥这么讨厌，你倒是挺乐的么。”看来她还没发觉……
“我这是苦中作乐呀。飘飘姐，你非得在今天坏我心情吗？”少女的脸色苦了下来。
“说起今天，小泠儿，你真的要离开那溪？”辛苦梳理着西泠那一头杂乱青丝，云绮问道。
“对呀。行过及笄礼。咱们几日前在关家堡已经为此庆祝过了呀。”那天晚上回来还被大哥又狠狠教育了一顿。
“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关家小子对你别有居心，你最好考虑清楚再跟他走。”
“嗯……”水绣的话让西泠挑眉，“我要跟关疯子走？是谁说的？”
三位姐姐同时停下手中动作，气氛沉默半晌。凤眸颇感好玩的在三人惊讶的脸上飘来飘去。
“搞了半天，关家小子一头热啊！”飘飘先回神，烟管一敲后，直指小丫头的后脑勺，“臭丫头！你竟然还藏着别的男人！从实招来，是谁？”
“要说是男人的话，确实是。要说是藏的话，也有那么点意思。”对飘香楼那件事，她对外只说那是个误会，她没让“他”曝光不是？
“但是……”在三人期待的眼光中，她双手无能为力的一摊，“我跟他并不熟，也没问他名字。”
“什么？”飘飘终于从太师椅上跳起，“那你还敢跟人家走？”
“没事的。”随意挥挥手，笑得天下太平的样子。
真是，胆大妄为到绝无仅有了……三位姐姐看的目瞪口呆，而后面面相觑，同时对那关家少爷表示十二万分的同情与哀悼。
“你真的忍心丢下关家小子？”飘飘还是忍不住为相识甚久的家伙说话，“虽说他是假师傅之名行接近之实，但好歹是守了你将近三年多，一直在等今天。”
“所以，还来得及是吧。”少女微微一笑。
这语气！这神态！三人皆是一惊。
“你早就察觉了？早就做好这个打算了？”
西泠但笑不语，从发呆中的水绣手中拿过眉笔自己动手画了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做细活的天赋，手一抖，漂亮的柳叶立刻成了卧蚕眉。
干笑两声，手里的眉笔已被云绣拿回。
回神的黄绿双姝再度动手整治起那个对事态心知肚明并早做好准备却没让任何人知道的少女。
颇有些不甘。连她们都被蒙在鼓里，真是，不甘心！
凤眸偷瞄两位姐姐隐约冒着青筋的光洁额头，心虚的敛下。
飘飘坐回太师椅，敲敲烟管打破凝滞的气氛。
“他有什么不好？继司徒玥琤和小秋秋之后，关家四子是满城少女的第三选择。咱们的少城主遥不可及，又有所谓命定的姻缘，小秋秋是本姑娘定下的，这么算起来关家四子也算是首选了。你还不满意？”
“飘飘姐！你这是在为他说话吗？关疯子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她故作意外又兴奋的喊道，另外三人却完全无动于衷，全都一副要得到答案的冷淡模样。
哎，临走之前必须要告解一番吗？
咽了咽口水，她慢悠悠的开口。
“关家四子在外评价如何？”
尽管不解她突然说起这个的原因，但飘飘还是迅速回答了。
“人如其招。”
西泠点头，“破岚五式，惊雷掌，孤星刀。这是关家大少、三少和四少闻名江湖的招式。发觉没？没有关疯子。”
杏眸微眯，飘飘想了想。
“你的意思是，他太飘忽不定？”
“不愧是飘飘姐呀。”西泠一笑，而后轻喟，“他只是以为，我适合他的生活。”
以为？黄绿双姝交换一个眼色，最后由云绮说出两人的反驳意见。
“你的玩兴明明也很重！你也很飘忽不定好不好！”这两个人的生活态度明明很像！
“但是我很懒。而且，很怕死。”
对她来说，离开那溪就行了。至于玩，逗逗蛐蛐就够了，她绝对没兴趣再去飘雪楼那样的地方。
漠然姿态看在飘飘眼里，她下了结论。
“说到底，原因很简单。你没有动心。”
一针见血。其他都是借口而已，关键是，她对关明飏，不是那种心情。
“动心……哎，三位姐姐，我才区区十五岁哎，这样话题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话尾零落，因为原本颇为安静的房间突然的热烈了起来。
情绪突然高涨的黄绿双姝激动拔高的话语将西泠的长叹掩盖了过去。
“这么说的话，我还真是期待看到让泠丫头动心的男人啊！我们一手拉拔大的泠丫头啊！”用力揉乱了好不容易理顺的头发。
“没错！这种急切的心情跟期待看到让少城主和少总管陷落的女人的心情不相上下呢！必须是和那两位一样优秀的男人，知道了吗小泠儿？”用力捏捏被突转的情势吓呆的少女的脸庞。
“或许你可以先往锦绣城走走，锦绣城少城主段淇奥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姐大咬着烟管提供建议。
“但是他也有命定的姻缘啊，咱们的小泠儿不一定能拔出他的霞蔚宝剑。慕容清音不错，冷冷的气质跟少总管有那麽点像呢！”
“呸。少胡说！小秋秋绝对不冷，那慕容清音才是冷到骨子里了。”
“说到冷，冷霁云呢？他怎么样？”
“不行啦！冷霁云的女人多到能建一个新城了，他绝对不合格！”
“只要是下任城主都身怀闻人老头的预言，命定的姻缘这种东西着实麻烦。依我看，泠儿还是在在三大庄找找吧。”
“对呀！三大庄！长烟山庄赫连家，游龙山庄上官家，浮云山庄闻人家，家家都那么大，一定有好货色的！”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哎？哎哎？这是什麽情况，怎么会说到这里去的？妆呢？不化了？就这么，聊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
看着三位大姐扔下她聚到太师椅那边去高谈阔论起男人的话题，独自呆坐在铜镜前的少女头发糟乱半上红妆，彻底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