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客

“怎麽日曜城的人幫人辦事都是先拿酬勞的嗎？”
被拉到長街上那座最熱鬧的樓宇前站定，西泠擡頭看看紅木匾額上三個遒勁大字，幽幽說了壹句話。
楚風邢站在壹旁，同樣擡頭看著那匾額。對西泠毫不掩飾的不善嘲諷並不在意，全部註意力都放在那塊匾額上，笑得壹臉垂涎。
“丫頭，這頓不算妳的！”他說的豪爽，高擡的手也很豪爽的拍上西泠的右肩。
壹下，兩下，右肩沈了兩沈。在那力大無窮的熊掌第三次拍上右肩之前，西泠巧退壹步閃身避開，鳳眸閃過不悅。
“那溪城民風淳樸，請楚大爺註意分寸。還有，別叫我丫頭。”他們明明不熟，這人卻壹副跟她認識很久的熟稔模樣還相當自然的動手動腳，真是莫名其妙！
左手拍空，楚風邢側頭看她壹眼，見她皺眉揉著肩膀，這才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兩聲……被這“泰豐樓”的美酒拉去了心神，沒註意下手的輕重。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嘛！況且妳這模樣怎麽看都不像閨閣小姐，不叫丫頭叫什麽？”
幸好她不是閨閣小姐，他對那些文文弱弱的小姐壹向避之唯恐不及。這丫頭雖然有點冷有點悶，說話也是陰陽怪氣，但很聰明，很意外的合他脾胃。
怎麽看都不像……西泠面色壹冷，擡頭卻是對他嫣然壹笑。
“楚大爺真是好眼力！”那笑意假假，任誰都看得出來。
而楚風邢只是有些頭痛的撓了撓下巴，不太明白她為何突然笑成這般。
“丫頭，妳這張臉多笑笑是好看，但也別笑成這樣啊！物極必反的道理懂吧？”
對於粗線條至此的人，西泠唯壹的反應只能是無語。心裏倒是徹底明白了壹件事：絕不要跟這位楚大爺逞口舌之快，最後只會苦了自己！所以最好的方法，還是保持沈默。
“原來如此。”
壹個清越聲音帶著斬釘截鐵的篤定與看透壹切的淡然朗朗響起在兩人身後，打斷兩人尚未繼續的話題。
楚風邢反應快，率先回首，而後他的臉色在瞬間變得很難形容的詭異……很震驚，也很認命，絡腮胡子下的面部肌肉甚至隱隱抽動著。
隱約聽到了銀鈴的聲響……這是西泠回頭前的最後想法……不是清脆的那種，而是很微妙的沙沙聲。比起風吹過茂密樹葉時的聲響，只稍稍亮了那麽壹點的音色……
西泠回頭，而後微微楞住了。
看到的那雙眼，漆黑如深夜，這不足為奇。只是當這雙黑眸流轉起來時，眸中不再是子夜，而成了黎明前的墨藍。兩抹不易察覺的幽藍在黑夜中清淺蕩漾，詭秘而驚心……
潛藏的深藍轉瞬即逝，不過眨眼間，西泠再度看到的只剩下單壹的黑，和壹張纖細優雅的女性面孔。
很柔和的美，不咄咄逼人，卻反而能在第壹眼的時候，就深入人心……這樣的想法突兀的浮現，這才發現自己此刻無禮的失神直視。
連忙移開視線的那壹瞬，沒註意到對方溫婉唇畔勾起的詭秘笑容。
“日曜城鼎鼎大名的楚大捕頭擅離職守跑來那溪，原來只是為了調戲美麗小姑娘！”對方清越的聲音再度響起，很是義正言辭，卻讓明白事情真相並非如此的兩人為此擰了眉。
楚風邢的表情像是任人宰割的無奈；而西泠則是滿腹疑竇，這名女子的外表和她所說的話給人很不協調的感覺……有些不對勁……
更專註的觀察著那女子，就見那張原本沒什麽表情卻很柔和面容突地轉為壹副痛心疾首，右手也相當配合的用力揪緊了左胸口的絹絲布料……
“真是沒想到啊！沈穩正直原來只是這個人的假象！在壹副人畜無害的外表下，他竟然有著壹顆禽獸不如的狼心！啊……可悲啊！我日曜的子民看錯了人！我日曜的未來堪憂啊！”
最後的兩句仰天長嘆，女子沈痛的轉過了身，明紅腰飾下擺處的銀色流蘇隨之晃動，沙沙聲不絕於耳。而那女子仰頭看著青天白日，搖首頓足，為這番悲痛莫名的言論作結。
背後兩人徹底無語。正午的春光下，壹縷清風自在的掠過定格在原地的三人，而後輕盈飄去。
三人身後的泰豐樓中，走出了壹名青衣小仆。看到門口的動靜，壹笑上前。
“楚爺，傅二小姐，兩位裏面請，少爺已經恭候多時！”垂首恭敬的說完，直起腰時卻看見了兩人背後的翩然轉過身的人影，頓時瞠目結舌……“啊！公……公……”
那名所到之處向來壹片目瞪口呆的女子壹派從容的從尚未完全回神的兩人之間穿插而過，迎向青衣小仆。
“哎呀小青魚，看到本城主這麽激動啊！嗯，本城主很受感動。不過不能因此亂了輩分哦，本城主風華正茂，要當妳的‘公’字輩還早了些。”語氣很是輕快，甚至帶了點輕佻，完全不復前壹刻的沈痛！
西泠有些看傻眼，驚愕之余，也對這名女子的身份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認識楚風邢，稱呼日曜為“我日曜”，名字開頭是“公”……
“公孫城主！不是青魚，是青瑜！”終於找到舌頭的小仆不知第幾次這樣重申著，而那女子只是隨意的揮揮手。
“知道知道。青魚嘛！”明明念起來都壹樣，真不知道這小男仆從哪裏聽出來差別的。“妳家少爺人呢？”剛剛只是看到了楚風邢這家夥，沒想到還附贈了個司徒，今天的運氣真是不錯！
因為發現了更有意思的事，女子放棄了對原本目標的戲弄，跟著面露微苦的小男仆進了酒樓。
沙沙聲逐漸消失在熱鬧的街市中，看著那抹明紅下閃動的銀色光澤，鳳眸露出了了然之色……那下擺，竟是由銀鈴鑲墜而成！而這言行怪異的女子，竟是日曜城城主，公孫翩若。
“來的可真快。”楚風邢喃喃自語了壹句，語氣充滿無奈，而後又深呼吸振作了精神，“走吧，丫頭，我們也進去！”說著，他大步走向酒樓大門，跨進門檻的時候，與恰好從裏面出來的壹名錦衣男子擦肩而過。
“奇怪，大三月的怎麽會有柑橘的香味？莫非這泰豐樓還有柑橘釀的酒？”這麽壹想，腳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跟在他身後的西泠與那男子擦身之前，頓下了腳步，對方卻是全然視而不見的大步而過。腰間碧水金荷的木牌在西泠低垂的視線中壹閃而過。
哼笑了壹聲，西泠回頭目送那男子上了壹輛雕刻著與木牌同樣花紋的華麗馬車，然後當著她的面用力關上了雕花車窗。
或許真的要寫封信去無雙，讓谷瀲泱另請高明了。
轉身走進酒樓前，她這麽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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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小仆的帶領下進了酒樓三樓的雅間，司徒玥琤正站在窗邊與壹名店小二說著什麽。
不等小仆出聲告知，其中壹人已經搶先開口……
“司徒玥琤！”清越聲音元氣十足的朗聲喚道。
西泠心口壹動，鳳眸壹掀，警覺看向公孫翩若。
這樣直呼我名字的人極少……
她想起了這句話，並且記得司徒玥琤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懷念……視線移向那聞聲側首的藍衫男子，敏銳的發覺那唇畔的淺笑微妙的加深了……
那麽，他當時懷念的，是她？
這個念頭才出現，尚來不急深思自己微滯的呼吸究竟是何緣故，眼前的情勢出人意料的急轉直下！
公孫翩若在那聲重逢的欣喜叫喚之後，快步上前的動作倏然驚變！竟然變為殺氣十足的淩厲攻擊！
就在那店小二對著飛速射向自己的三枚銀針目瞪口呆眼看就要橫死當場的驚魂壹瞬，他身旁的司徒玥琤手中折扇壹揮，打開三枚奪命銀針的同時，人已拔地而起，向後飛出了窗外，千鈞壹發的躲過了公孫翩若已然觸及衣襟的陰狠掌風！
公孫翩若隨之飛出，兩道身影轉瞬間消失在四雙眼睛中。
或許是對這情況太過震驚，雅間內壹片寂靜無聲。半晌之後，驚魂未定的店小二才第壹個動了動嘴。
“來，來人……來人啊！快來人啊！有人要殺城主大人啊！快來人啊！”
呼救聲由虛弱到中氣十足，最後轉為淒厲，響徹了整座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