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续】冷夏（上）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时序初入五月，天气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无双城中的书院里，却早早传出了孩童稚声朗诵的《初夏绝句》。
“桑麻？桑麻是做衣服的吧。夹路桑麻行不尽，是不是就是在说路上的衣服很多呢？那为什么路上衣服多了，就知道自己是个太平人了呢？”
坐在台阶上的绿裳小女娃看起来不过四五岁模样，双手撑膝托着腮，摇头晃脑的喃喃自语。
“这是他们中原人的思维，我们不用去懂。”
熟悉的西夜语自开启的柴门传来，分明是她盼了好几天的声音！
惊喜抬头，人已飞扑上前，被那进门的高大男子抱个满怀！
“貊乂！你终于回来了！”
被高高托抱起，小女娃欢欢喜喜的揽上男子颈背，笑的弯弯的一双眸子透着人见人爱的灵巧甜美。
“风倦呢？这回找到他了吗？”
男子扯下白色头巾，露出一张不似中原人的深艳容颜。
貊乂笑容虽淡，一双特殊绿眸却盈满疼爱。他摇了摇头，看到小娃垮下笑颜，补充道：“不过确实找到了他一度落脚的地方，我猜测他还会回去，所以留下了暗号，希望他能追上来。”
他们在什刹城分道扬镳，一方面是为了避开冷霁云的耳目，一方面是找到一些线索可以帮他们寻到走散的同伴。约好了七日后在无双城汇合，他却因为被冷霁云纠缠而迟了三天。
“那我们是要走了吗？”
清脆欢快的声音问这话时竟隐隐带着一丝落寞，立刻攫住了他所有心神。
貊乂昂首，看着自己托在掌心的宝贝。那笑颜灿耀如常，发觉他分外专注的凝视，粉唇的弧度更大了些。
自她有记忆以来，便是跟随自己与风倦一路逃亡。这样的生活，能让她长成如此欢乐的性子，他是否该感到庆幸？
“你不想走？”他轻问，而后看到小女娃乖巧的摇了摇头。
“也不会。只是觉得无双城的人还蛮好玩的，他们会用金子银子堆成高高的山来让刚满月的小孩儿爬，还会用成块成块的水晶原石来盖水晶宫，他们穿的衣服料子里面要纺上金丝银丝，他们连喝的酒里面都要撒上金箔银箔！釉儿一直担心他们会不会中毒，不过娘说，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味道，能够保护他们百毒不侵！是什么味道来着？釉儿一时想不起来那个词了……”
貊乂轻拍她扎着包包头的小脑袋，抱着她往屋内走。
“想不起就别想了。傅姑娘呢？”
“娘一大早就被隔壁的马大婶拉出去挑丈夫啦！”
“挑丈夫？”貊乂脚步一顿，狐疑看她。
小女娃用力点了点头，开始努力回想不久前听到的话……
“马大婶说：西域姑娘，你算赶上了！无双城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今天就开始了。大陆的少侠才俊全都来了，大婶敢担保，他们任何一个都比西域的男子强！就是再不济，也绝不会让你们孤儿寡母的流落异乡。你今天跟大婶去见见世面，就知道挑丈夫该用什、么、样、的标准……”
压低变粗的嗓音活灵活现的重现着一个中年女子的语调，而多变的表情也颇有些三姑六婆的神韵。
貊乂看着听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最终被她伸手指点训教的模样引得摇头轻笑了出来。这娃儿啊，哪像四岁半的孩子啊！他们这些毫无经验的人果然没法教好小孩……
“别笑。还有呢！”小女娃严肃的摆正他的脑袋，确定他注意力转过来之后，再度将自己转变为一个中年妇女，“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婶我也担心你在看了之后会觉得人生无望。毕竟像咱们的慕容城主，还有那溪城司徒城主那样的男子，可不是一般人能配得起的。整个七城的少女哦，没一个不动心，却也没一个敢妄想高攀的！哎呀！瞧我说的，姑娘，你别介意，大婶可不是在说你。你这丫头长得俊俏，只是这西域妆容太过艳丽，脸上也少了点笑容。可惜啊可惜，如果不是有个拖油瓶，以你的容貌，在比武大会上找个年轻少侠绝对不是问题！”
将重点话语复述完毕，她忽略男子强忍笑意的扭曲面容，一本正经的问道：“貊乂，什么是拖油瓶？那些年轻少侠真的会比你厉害吗？”
“去看看就知道了。”
在长长的一段话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而后预料到了即将上演的好戏，兴致不错的男子决定带小女娃出门看热闹去。
“可我担心看了之后会觉得人生无望诶。”
闻言，被冠以“冷面悍将”之名的西夜王麾下第一大将貊乂终是忍俊不禁，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可能。”
真的有可能！他们的宝贝公主，谁能配得上哟！
＊＊＊　　＊＊＊　　＊＊＊
穿戴着西域不透风的头巾与长袍在大陆日渐炙热的阳光下挤了半天，她却没有任何心烦气躁。只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该去排前面那长长的队，买那有些听起来有些贵的门票。
看比武大会需要买门票……这种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以前没怎么关注过，但总觉得不应该如此。或者，这个大陆在她离开的一年间变了不少吧。
“看看看看！本公子买到的内场票！是离比武台最近的位子！花掉本公子十两黄金啊！”
类似的炫耀话语一路听了不少，只是这价格一涨再涨，让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无双城的东西贵的要命，多留了三天已经花去了太多的盘缠，她实在不该再乱用。而且如果貊乂真的找到了风倦，那么以后还多了一个人上路，剩下的银子一定不够了……
得再卖出点儿东西了！
整了整肩上包袱的位子，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把这些东西带了出门。
凤眸朝四周打量几遍，很快在一旁的沿街地摊中确定了一个不错的点，她扔下正在跟旁人滔滔不绝的大婶，快步走开去。
“哎呀，我说西域姑娘啊，这个时候就别忙着摆摊赚钱了！跟我看热闹去呀！”
聊了好一会儿才停顿下来的大婶回头发现自己带出来的姑娘不见了，立刻四处搜寻，却发现她已经在路边摆开小摊，做起了生意。
“不了，大婶去吧。这儿人多，能多赚些盘缠。”她边与客人讲价，边笑笑回绝了大婶的好意。
“哎，算了算了。我自个儿去吧！”真是不知好歹的姑娘，趁这个机会去挑个好夫婿可比她整日抛头露面沿街叫卖要好多了！不过人家不领她的情，她也就没必要非去瞎忙活了，反正她也不是那么想让这个西域女子抢了她们中原的侠士豪杰，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哟！钱夫人！您也来看热闹啊！一起吧……”
等收钱的空档，她分神看了眼找到同伴袅娜而去的马大婶。对这个从她们一来无双就热情提供帮助的大婶，她知道自己该有所感觉，却仍旧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得是个……中年女子而已。
清点着赚来的银子，她脸上有笑，而凤眸清冷。
“呀！这珠子真好看！瞧这质感，还真是琉璃呢！连‘千金楼’都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货色了！”伴随这个女声映入眼帘的，是镶着金丝的淡紫群裳下摆，以及一双精巧无比的白底紫花丝面绣鞋。
直觉会是个大买卖，她扬起笑脸欲迎客，那女子却率先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一张清秀淡雅的少女面孔撞入了凤眸。
那少女细细审视着手上的一串七彩琉璃珠链，笑道，“这位老板，你这一个小小的地摊，倒是藏着好东西呢！”
还真是个识货的主，这下他们的盘缠不用担心了！这么想着，正准备开口揽这生意，那女子却高抬起拿着珠链的手臂，朝旁边一送，高昂面庞上的笑意更甜了一些。
“司徒哥哥，闻人姐姐，你们看！”
待客笑颜一时僵硬，她眼睁睁看着一抹湖蓝徐徐流动进了视野。
“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认识，司徒你看吧。”另一双纯白丝面的女鞋在眼前顿了顿，脚尖转向了那片湖蓝。
“通透逾众玉，流光似碎金。确是上等西域琉璃。”
温朗带笑的嗓音琉璃般清透，似微风拂面，将她脸上最后一丝笑意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