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凝望深淵

　　在府青閣沒待多久，江南便辭別大繡衣，回到羅綺院。
　　推開門，庭園背後的別院內，曳曳燭光閃爍，燈火通明。
　　那壹刻，江南心頭竟然升起了壹種“回家”的感覺。
　　這對常年奔波的他，既是熟悉，又有些陌生。
　　說起來，他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好像還沒有在那裏定居過。
　　走過庭院，可兒立在門口，仿佛在等待他的歸來。
　　“老爺，水已經燒好了。”可兒壹躬身。
　　江南點點頭，“以後忙完的話，妳就做妳自己的事吧，不必如此等我。”
　　可兒壹楞，最後還是輕輕點頭。
　　江南進到大堂坐下。
　　可兒很快打來熱水，裝進木桶中，擺在江南腳前。
　　然後蹲下身，就要脫江南的靴子。
　　江南連忙擺手，“這就不必了，我自己來便可以。”
　　但壹向表現得極為聽話的可兒，卻擡起頭，道：“老爺，可兒會的東西不多，唯有這些微不足道的雜事能幫您分擔。”
　　江南壹楞，他看到這丫頭倔強的目光，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小姑娘落下他的靴子，又把他的腳放進水裏。
　　壹股溫熱瞬間纏繞上江南的皮膚。
　　可兒的手很小，但經過禮部的專門訓練，力道和位置都把握地很好。
　　江南不由舒服地瞇上了眼。
　　他很少受到別人的服侍，如今倒是第壹次。
　　心道果然還是那些王公貴族會享受。
　　據說京城中有些大人物，甚至連用膳都要專人嘴對嘴餵。
　　幫江南揉捏著小腿，可兒埋著腦袋。
　　他的父母因為饑荒早早喪命，年幼的她便被帶進禮部中。
　　慢慢的，她明白了。
　　自己和街上那些穿著漂亮衣裳的姐姐們不壹樣。
　　她是仆人。
　　沒有自由。
　　沒有那樣的機會。
　　她迄今為止所學的壹切，都是為了最後成為某位大人的所有物。
　　今日被帶出禮部的那壹刻，她心中是迷茫和恐懼的。
　　因為壹些京城大人物奇怪的癖好，足以讓人生不如死，這樣的傳聞早已屢見不鮮。
　　禮部的生活雖然嚴苛，但還是讓無數仆從不願離開。
　　因為壹旦踏出禮部的大門，沒人知曉她們會被送往哪裏。
　　面對的會是惡鬼還是神明。
　　她很害怕。
　　就這樣懷著恐懼的心情，可兒被帶到羅綺院。
　　但萬幸的是，這個年輕老爺並不像想象中那樣兇惡和嚴苛。
　　反而對她極為溫和，給她住寬大的屋子，讓她上桌吃飯，給她足夠的尊重。
　　江南是個好人。
　　對於壹個沒有尊嚴和自由的仆從來說，是萬幸之事。
　　對於江南，她是打心底裏感激的。
　　因此，她想用自己在禮部所學，報答這位善良的老爺。
　　即便，沒有多少時間了。
　　.
　　洗完腳後，江南回到房間。
　　盤膝坐在床上。
　　正在這時，可兒躡手躡腳地走進來。
　　江南壹楞：“可兒，還有什麽事嗎？”
　　後者臉色通紅，低著腦袋，聲若蠅蚊，“老……老爺，可兒來為您暖床了……”
　　禮部的教導中，除了基本的洗衣做飯，打掃收拾以外，對於作為貼身侍女培養的孩子，也會有專人教導床上之事。
　　畢竟貼身貼身，用不能是貼著聊人生聊理想。
　　但唯有此事，江南是無法接受的。
　　雖然他不久前也和旭海和尚壹起喝花酒，逛青樓。
　　他對於這種事並不抵觸。
　　但可兒的年紀太年輕了。
　　十四五歲的年紀，只能算個大孩子。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可兒，妳聽我說。”
　　江南從床上坐起，“妳還小，這不是妳應該考慮。”
　　“我不知道禮部是如何教妳們的，但在我這兒，妳現在並不需要做這種事。”
　　可兒壹楞，看著江南認真的神色，並無半點惺惺作態之意。
　　她眼中隱隱有水霧浮現，道：“老爺，您……您是個好人……”
　　江南：“……”
　　啊這……也能被被發好人卡？
　　江南苦笑。
　　可兒離開以後，他晃了晃腦袋，重新坐回床上。
　　神通“神行”施展開來。
　　隨著道行的提升，當初在烏鐵國獲得的毫無存在感的神行之術，已經不再只是快速趕路的神通了。
　　神行，除了壹日千裏，也代表著能靈神出行。
　　類似於靈魂出竅壹類的法門。
　　壹縷念識，緩緩從江南的軀殼內脫出。
　　目的地——京城西南，宗人府！
　　那位掌管“去穢”儀式的秦大儒，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江南手頭無事，便準備先以念識，探查壹番。
　　也好為將來的點燃青燈，做下準備。
　　念識穿透清風府，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街巷之中，不敢升空。
　　畢竟這森嚴的古城，各種禁制陣法密布，壹個不小心就容易翻車。
　　而正因如此，京城夜晚的盛世之景，也映入江南眼中。
　　街巷之上，大雪紛飛中，簫鼓喧闐，笙歌叠奏，酒樓茶肆燈火盈門，如同耀目的明珠。
　　而來往行人，腰纏珠璣美玉，身披羅綺錦衣，奢華無比。
　　江船之上，舞姬雲袖飛舞，歌女聲如黃鸝，盡唱繁華。
　　這壹切落入江南眼中，讓他頓生激蕩之感。
　　這就是大夏京城，沒有夜晚的上元第壹城。
　　心頭感慨間，他的念識穿過熙攘的商鋪與行人，直奔宗人府。
　　隨著距離的臨近，人煙愈發稀少，喧嚷逐漸消失，周遭陷入黑暗之中。
　　與城內的繁華形成鮮明對比。
　　終於，在所有燈火熄滅的盡頭，江南眼中出現壹條漆黑的高墻，如同巨獸的牙關，遙遙在目。
　　而高墻之下，壹排排渾身黑甲，手持刀兵的軍士如同雕塑壹般壹動不動。
　　江南小心地操控著念識，遁入地下，越過黑墻與守衛的軍士。
　　眼前是壹片荒涼破敗。
　　散亂的瓦礫，雕零的房屋，寂寥的街巷……讓江南的念識竟然都產生了“寒冷”的感覺。
　　而荒蕪的盡頭，壹座漆黑的殿宇在白雪中顯得意外眨眼。
　　江南靠近。
　　那破碎的大門上掛著壹塊搖搖欲墜的牌匾，上書三個猩紅大字。
　　——宗人府。
　　仿佛流淌著腥臭的血水，讓人毛骨悚然。
　　江南沈下心，念識稍稍往其中壹探。
　　於是，在宗人府中。
　　堆滿散亂白骨和腐朽兵刃的廢墟後，他看到壹顆幹癟的人頭。
　　它頭發散亂，睜著雙眼，被壹柄劍釘在墻壁上，永不幹涸的血從脖頸下順著墻壁流下。
　　只是看到它，江南的心神便如遭雷殛！
　　緊接著，那早已經失去了生機的人頭，眼眸仿佛動了壹動。
　　江南壹楞，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下壹刻，它幹癟殘破的嘴唇竟然緩緩蠕動起來！
　　無聲的唇語傳達出讓人心神戰栗的話，
　　——我看到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