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壯丁（三）

　　三天都已經過去了，熊三娃就像是消失了壹樣，不見蹤跡。
　　而此時，張賢已經被關到了禁閉室裏，坐在他面前的是連長張慕禮。
　　張賢把熊三娃放走之後，便被李文義班長告到了連長那裏，連長再壹次親臨到了這個新兵排。開始的時候，張賢還振振有詞，他告訴連長，這個熊三娃壹天之後肯定會回來的，他並不是私放逃兵。可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壹天之後，熊三娃連個影子也沒有看到。再次面對連長的質問，張賢已經無話可說了，他還是相信熊三娃不會騙他，而事實卻又是如此，他只能告訴連長，或許這個熊三娃是被什麽事給絆住了，可能會晚點再來。
　　張慕禮面對這個書呆子氣十足的小弟，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可氣，他還是把張賢關進了禁閉室，對於私放逃兵，這個問題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但他不願意這個小弟就因此而被拒於十壹師之外，這小子畢竟是壹個難得的神槍手。
　　兩天過去了，現是在第三天了，眼見著第三天也要過去了。
　　“說吧！妳要我怎麽處置妳！”張連長有些可惜，但又不得不面對事實，因為不知道他的身後有多少人看著這件事呢。
　　張賢低下了頭，已然無言以對，囁嚅了半天，才道：“連長，我沒什麽好說的，妳就按軍法處置我吧！”
　　“按軍法處置妳？”張連長冷笑了壹聲，道：“若按照軍法，我就該把妳槍斃掉。”
　　“妳槍斃我，我也心甘情願！”張賢只能這樣回答，當然，他是壹個聰明人，知道連長不會這樣的，如果真要這樣，也不會等到現在了。
　　“哼！妳倒是豁了出去！”張連長苦笑著搖著頭道：“好了，是我把妳從師長那裏要過來的，到時候師長問我，那個槍王哪裏去了，那我就對他說，我把他給槍斃了，呵呵，妳要是師長，妳會對我怎麽樣？”他說著，又自嘲地道：“那時，師長壹定會說，混蛋，那我也把妳給槍斃掉！妳看，妳這壹死，我也要跟著妳去。”他說得有聲有色，仿佛這是真的壹樣。
　　張賢看著他的表演，覺得十分滑稽，很想笑，卻又不敢笑出來，只能強忍著，板著臉，但終是沒有板住，還是噗地壹聲，笑了壹下。
　　“笑！妳還敢笑！”張連長罵道：“妳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那連長，妳要我怎麽辦？”張賢問著。
　　“怎麽辦？”張連長道：“都三天了，那小子肯定不會回來了，我查過了，他是熊家鎮的人，離這裏並沒有多遠，妳帶幾個兵過去，把那家夥抓住，就地槍斃。”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回來後，我也不讓妳在這裏當新兵的教頭了，先作我的通訊兵。”張連長道，他已經為這件事設計好了解決之法。
　　“可是……”
　　張賢還想說什麽，張連長卻站了起來，揮了揮手，顯然不想再聽他的理由，就要邁步出去。
　　“報告！”門外忽然有人大聲地喊著。
　　“進來！”張連長命令著。
　　從門外進來的是個新兵，張慕禮不認識，但張賢卻認識，他正是熊三娃的同鄉趙二狗。
　　“妳有什麽事？”張慕禮問著這個新兵。
　　“報告連長，熊三娃回來了。”
　　張賢不由得擡起頭，楞在了那裏。
　　張慕禮也楞了壹下，隨即看著張賢，壹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半天才轉過頭來，問著趙二狗：“哦，那個逃兵？他人呢？”
　　“被李班長綁了，押到營外要槍斃！”
　　張賢稍壹怔，飛身沖出了禁閉室，向營外奔去。張慕禮也跟了出去。
　　張賢跑得飛快，張慕禮也是壹員虎將，卻只能看著張賢的背影，追了追不上，他心中暗自嗟嘆，看來自己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遠不如這個初出的牛犢。
　　張賢在營外看到了押在樹林邊，用黑布蒙著雙眼，正要被執行死刑的熊三娃，而在旁邊指揮的正是那個處處與自己作對的班長李文義。
　　“住手！”他大喝著沖了過來。
　　“開槍！”李文義卻仿佛沒有聽到，依然命令著這些剛剛會放槍的新兵們。但是沒有哪個新兵聽從他的話，而都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槍，回頭看著跑過來的張賢。
　　李文義有些急了，槍過壹名新兵手中的步槍，舉起來，瞄準熊三娃的頭，就要扣動扳機。就在這時，張賢也奔到了面前，雙手壹托，已然將那槍托上了天空，“砰”地壹聲，那槍也放了出來，在半空中顯得十分清脆悅耳。
　　李文義憤怒異常，揮起拳頭向著張賢猛地打了壹拳，正打在張賢的下巴之下，張賢壹個踉蹌，往後倒退壹步，絆在了壹塊石頭之上，仰面摔倒。李文義正在得意，卻見到邊上的新兵們怒不可遏，壹齊擁了上來，還沒等他反應，便將他按倒在地，拳打腳踢起來。
　　張賢爬將起來，大喝著：“住手！”奮力地沖了上去，以身護住了李文義的身體。
　　新兵們都紛紛退到了壹邊，壹個小子恨恨地罵道：“這個狗日的早就該打了”別人也都隨聲附和。還有壹個小子不解地問著：“排長，他打妳妳還護著他，妳怎麽了？”
　　張賢沒有理會這些，把李文義拉了起來，他已經被大家打得鼻青臉腫了，此刻見到是張賢拉起的他，更是火不打壹處來，又是壹拳揮來，好在這壹次張賢已經有了準備，閃身躲了過去。
　　“都給我住手！”也就在這時，張連長氣喘籲籲地趕了上來。
　　所有的人都放開了緊捏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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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與打架的人員都受到了連長的處罰，包括張賢和李文義，他們都被關了三天的禁閉，而對於張賢來說，等於是被連續關了六天。事後，張連長把李文義調離了張賢的這個新兵排，卻沒有讓張賢跟著自己去作通迅兵，而是接著讓他作這裏的教官，用他那句話來說，能夠培養出心甘情願為自己而打架的士兵，這也是壹種本事。
　　對於那個晚了兩天歸隊的熊三娃，張連長問清了情況。原來，這小子回到家後，又遇上了那個保長欺負自己的母親，而當時他的二哥還沒有回來，於是他把這個保長打了個半死，卻被隨後趕來的治安隊抓到了鎮上關了起來，過了兩天他才抽空逃了回來，所以才晚了。張連長沒有治這個熊三娃的晚歸之罪，卻把李班長大罵了壹通，說他濫殺無辜，並撤了他的班長之職，讓他從兵做起。這讓許多新兵拍手稱快，卻也讓張賢看到了連長人性的壹面，由心底越發佩服這個自己的第壹個長官。
　　張連長走了，但熊三娃的事還沒有完，張賢決定好人做到底，幫他把家裏的事情擺平，這樣就可以讓他安心地來當兵。於是，在張連長睜壹只眼，閉壹只眼的情況之下，他搞到了壹輛軍車，帶著手下幾十個弟兄氣勢洶洶地開車趕到了熊家鎮，把那個保長和治安隊的隊長都抓了起來，地方官員又哪敢與部隊的大兵們對著幹，鎮長親自擺酒賠罪，好話說了壹堆，保票也打了壹堆，張賢也就見好就收。威風過後他又威脅了壹番，讓那個保長把訛詐熊三娃家的五十塊銀元吐了出來，還倒貼出五十塊，這才罷休。走的時候，張賢同時警告鎮長、保長和那個隊長，如果他們敢再打熊三娃家的主意，當心他們的腦袋，十壹師的人不是這麽好欺負的，戰場上都玩命的人，別說在這個小小的熊家鎮了。而這幫平日裏在鎮上耀武揚威的惡棍們，仿佛是剛剛從墳墓裏走了壹遭，對這群大兵只好唯唯喏喏，哪敢有絲毫的怠慢，自然不敢再將之惹來了。
　　張賢以為自己做得十分漂亮，剛壹回營，卻又見到張連長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雙臂環抱在胸前，正等著自己回來。大家壹看到連長在這裏，都知趣地退了出去，同時又都知道自己的排長又要倒黴了，擠在門外偷偷聽著屋裏的動靜。
　　“妳這壹天帶著這幫新兵做什麽去了？”張慕禮明知故問著。
　　張賢沒有隱瞞，如實相告。
　　“胡鬧！”聽完張賢的敘述，張慕禮氣得拍起了桌子。
　　“我以為妳知道的。”張賢有些委屈地叫著。
　　“我知道？嘿嘿，我知道什麽？”
　　“那我那時要輛車，妳怎麽就給了？”
　　“我……”張慕禮壹時沒有答上來，半天才指著他道：“我以為妳要車是帶他們去做野外訓練。”
　　“那妳就當我們是去野外訓練了，不行嗎？”張賢開始嘻皮笑臉了起來。
　　張慕禮被這個孩子氣十足的表現搞得哭笑不得，只好老實地告訴他：“妳別把這事看得如此簡單，這是在萬縣，離重慶很近，如果是湖北湖南那些遠壹點的地方也就無所謂了，可能壹點風吹草動就會被報紙捅出來，然後傳到重慶去。就算沒有報紙來捅，那個受氣的鎮長也壹定會去找縣長，縣長還會去找行政督察專員，這個專員就在萬縣，和師長認識的，妳想他會不來找師長嗎？”
　　“這樣呀！我當時沒有想這麽多。”張賢裝作是恍然大悟地道，其實，在做這些動作之前，這些他都想到了，他認為只要不太出格，也不會鬧到師長那裏去，更何況以師長少將的身份，也不會過問這等小事。當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沒事，連長，妳放心，就算是師長怪罪下來，妳就全推到我的身上，我去與師長解釋。”
　　“妳又有幾張嘴，可以解釋得清呀！”
　　“那妳先把我綁了，去見師長！”張賢道。
　　“好，我真要綁了妳，我把妳要來，妳就會為我闖禍。”張慕禮有些後悔地道。
　　門嗵地壹聲被打開來，熊三娃闖了進來：“報告連長，妳還是綁我吧，排長是為了我才去熊家鎮的。”
　　“連長，綁我吧，我也去了”“我也去了！”“我也去了！”……緊跟著熊三娃之後，十幾個新兵闖了進來，這樣喊著。
　　張慕禮楞住了。
　　“出去出去！妳們在這裏瞎吵什麽！”張賢轉身將這些士兵哄出了屋子，重新把門關上了。
　　“喲嗬！妳小子人緣不錯呀，有這麽多人願意給妳陪綁。”張慕禮不知是在嘲諷，還是在感慨。
　　張賢也笑了，道：“連長，這些壯丁們其實都是好士兵，妳只要真心對他們好，他們就會聽妳的話，人的心都是肉長的嘛！”
　　“哼！我要妳來教導我嗎？”張慕禮恨恨地罵了壹句，又看了看他，這才道：“算了，妳的事，妳自己去解決吧，告訴妳，三天後師長會來視察新兵的訓練情況，妳要是想將功贖罪呢，到時讓妳的新兵們表現好壹點！”
　　“知道了！連長！”張賢保證地道：“到時我會讓他看到最優秀的新兵。”
　　“好了！我先走了。”張慕禮說著，拿起桌上的帽子戴在頭上，在臨走之前，他還沒有忘記警告壹下這個小弟：“張賢，我跟妳說，這個帶兵可不是講什麽兄弟義氣的，講得是法紀，妳可要把握好了！”
　　“謝謝連長教誨！”
　　張慕禮又看了壹眼張賢，對這個帥小夥子又是喜歡又是恨，搖了搖頭，打開門大踏步地走了。
　　“排長！妳沒事吧？”熊三娃和許多新兵擁了進來，關切地問著他。
　　“我會有什麽事？”張賢自嘲地道：“大不了這個排長不做了，去給人端茶倒水，做壹個勤務兵。”
　　“妳要是不做我們的排長，那個李班長不會再回來吧？”趙二狗擔心地道。
　　張賢笑道：“好了，妳們要是不想讓我走，那麽聽到沒有，後天師長過來視察，我的去留就要看妳們的表現了。”
　　“我們壹定給妳爭氣！”熊三娃首先表白道。
　　“是，我們壹定會爭氣的！”大家都異口同聲地附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