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壹章 行刑（壹）

　　張義回到家的時候，韓奇與呂奎安已經走了，只有張賢壹個人默默地坐在客廳中發著呆。
　　“大哥！”張義叫了壹聲，坐在了張賢的身邊。
　　張賢擡起了頭看了他壹眼，忽然覺得壹股難以言喻的辛累，這個弟弟實在是讓他操碎了心，本來還以為總算可以輕松壹下，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已經出了他所能掌控之外了。
　　“馮玉蘭走了？”張賢隨口問了壹聲。
　　張義點了點頭，卻又問著他：“剛才那兩個特務過來找妳做什麽？”
　　張賢楞了壹下，他知道張義對韓奇與呂奎安向來討厭，當下想了壹想，便如實相告：“他們要處決妳的馬大哥，而且要求我去當這個劊子手？”
　　“什麽？”張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親自去處決馬文龍！”張賢重復了壹遍。
　　張義這才明白過來，卻出乎了張賢的意思之外，他並沒有沖動起來，而是傻傻地坐在那裏，默然無語，半天不說壹句話。
　　張義的表現太反常了，這令張賢有些心慌，他轉過頭，看著自己的這個弟弟，問道：“老三，妳現在是不是十分得恨妳大哥？”
　　張義擡頭註視著他，臉上卻沒有壹絲的表情，只是凝重地點了點頭，目光中已經少了幾分往常的靈氣，而多了幾分幽深。
　　“聽我說，老三！”張賢向他解釋著：“這是壹個套子，他們還不相信我，要用這個來考驗我的忠誠。其實，我根本不願意接這個任務的，但是卻沒有辦法。”
　　“妳為什麽是國民黨？”張義也不知道聽沒有聽到張賢的話，而是喃喃自語著，忽然目光中閃過了壹絲淚花，猛然質問著他：“妳為什麽會是國民黨反動派呢？”
　　張賢被這個突然的提問問住了，壹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來回答。
　　淚水滾出了張義的眼眶，他仿佛是壹個倍受委屈的孩子，對著張賢懇求著：“大哥，其實這壹次玉蘭姐是獨自壹人來到武漢的，她也知道憑著妳是救不出馬大哥的，她其實只是想讓妳幫她個忙，去見壹面馬大哥，馬大哥還不知道她已經懷了他的孩子，玉蘭姐想讓他看壹看他這個還未出生的孩子。這個要求，大哥，妳能幫她達成嗎？”
　　張賢怔了怔，在這個時候，於情於理，他已經無法拒絕這個要求了，雖然還是猶豫了壹下，最終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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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賢要求與馬文龍見上壹面，韓奇很痛快地便答應了。
　　在張賢的安排之下，馮玉蘭穿上了王金娜的衣服，裝扮成了她的模樣。此時的王金娜也是挺著個大肚子，雖說比馮玉蘭少了壹個月，但是由於營養方面比她好了不少，所以體型上其實要比她還要胖壹些，兩個人站在壹起，若不是熟悉的人，很難分辨出誰是誰。
　　這正是壹個大雨滂沱的傍晚，天色十分昏暗，張賢帶著馮玉蘭和張義，三個人都穿著軍用的雨衣，走進了保密局的所屬監獄。事先，張賢已經從韓奇那裏開了壹張條子，對於馬文龍如此重要的犯人，沒有韓奇的批條，便是武漢行營的總司令來了，也不能會見的。
　　呂奎安已經站在了牢房的門口，韓奇到底還是謹慎，生怕會出什麽意外，自己親自陪同顯然有失身份，所以才讓呂隊長專程引導。
　　呂奎安看了看過來的三個人，張賢走在最前面，後面是壹個大肚子的孕婦和張義，張義的手裏還提著個食盒，只是三個人都穿著壹身雨衣，頭上罩著帽子，在昏暗的光線之下，根本看不清三個人的臉。盡管如此，呂奎安還是認出來這三個人，肯定就是張賢、王金娜和張義了。
　　來到了牢房前，張賢當先著摘下了雨衣的帽子，不顧雨水會打濕自己的頭，客氣地喊著：“老呂，麻煩妳了！”
　　呂奎安壹笑，道：“我說老鄉，妳跟我客氣什麽？怎麽把弟妹也帶來了？”
　　張賢也笑了笑，告訴他：“馬文龍雖說是共產黨，但是怎麽說還是有恩於我們張家的，我也和他作過那麽久的朋友，大家彼此之間也很熟了，這壹次來看他其實是個訣別，娜娜也想過來見他最後壹面，和他道個別！”
　　呂奎安點了點頭，馬文龍與張賢壹家看來關系都不錯，臨刑時送個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後面的張義更不用說了，更是要來看壹看他的這個馬大哥的，所以呂奎安便沒有再問下去。
　　放過了張賢和他以為的王金娜，呂奎安還是攔住了張義，這令張義很是不快，他摘下了頭上的雨衣帽子，怒目地看著呂奎安問道：“妳要做什麽？”
　　呂奎安對他還是壹笑，告訴他：“小弟，按照規矩，妳手上的這個食盒要檢查壹下的！”
　　張義沒有好氣地道：“這裏面只是幾個菜，壹壺酒！”
　　張賢轉過身來，喝令著：“老三，老呂也是例行公事，把食盒給他看壹下！”
　　張義這才很不滿意地交出了食盒。
　　呂奎安讓門口的兩個小特務看了壹下，果然沒有發現什麽，又親手遞還給了張義。卻在張義接過食盒的時候，驀地在他的雨衣內側掏出了壹把手槍來，他的手法極快，令張義想都沒有想明白，便已經得手了。
　　張賢的面色壹凜，不由得破口罵道：“老三，妳還懂不懂事？不是跟妳說了，到這裏來不許帶槍的？”
　　張義的臉卻是壹陣紅壹陣白，已然沒有剛才的張狂，恨恨地看著呂奎安，卻說不出壹句話來。
　　呂奎安依然帶著笑容，卻並沒有見怪，把這把槍在手上轉了壹圈，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同時告訴他：“小弟呀，這裏是不同於外面的，玩槍是不可以的。妳的這把槍我替妳先收了，等會出來的時候再還給妳！”
　　張義氣鼓鼓地點了點頭，也只得如此了。不用多想，呂奎安完全是看在張賢的面子上，才將他當真的當成了個不懂事的孩子，才會這般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張義並非壹個糊塗的人，在這種地方帶槍進去，就是嚴重的違反了條例，應該被追查審問的。而在他暗地裏，這把槍也是偷偷地想要帶進來，交給他的馬大哥，只是看來，他太嫩了，這點伎倆根本逃不過呂奎安的法眼。
　　見呂奎安並沒有追究，張賢這才放下心來，真心地對著他道：“老呂呀，我真得不知道要怎麽感謝妳了，我這個弟弟讓我操盡了心，這壹次又好險地闖出禍來！”
　　呂奎安哈哈笑著，同時勸道：“年青人嘛，做什麽事都好沖動，這也是有情可原的。老鄉呀，以後妳可要多多開導開導妳這個小弟喲！”
　　“是，我壹定會的！”張賢連聲回答。
　　在呂奎安的帶領之下，他們走進了這所監牢的會客室，呂隊長讓他們在裏面等上片刻，這才令人將馬文龍帶了進來。
　　馬文龍戴著手銬和腳鐐，壹頭的亂發，唇上與下巴都長出了黑黑的胡子茬，顯然是久未修理了。他應該穿著的是件囚衣，只是來的時候肯定整理過了，外面罩上了件幹凈的襯衣，但是還是有血殷殷滲出來，這麽長的時間，他的傷就算沒有痊愈，也不應該還流著血，這說明他壹定是受了某種的刑罰，身上壹定又留下來不少傷痕。鐐銬的聲音叮咚地傳來，馬文龍緩慢地走進了這間會客室，他擡起了頭，想要就著這微弱的光線，看清了這個探望他的人，當他的目光與張賢的目光碰到壹起的時候，他不由得怔住了。
　　馮玉蘭只覺得壹顆狂跳的心已經跳出了胸膛，忍不住就要撲上前去，可是剛剛壹挪動腳步，便被張賢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驀然驚醒過來。而這時，張賢何嘗不是壹身的冷汗。這壹次，張義倒是出奇得平靜，沒有再激動起來，到底經歷了剛才的那個教訓，他已經識趣得多了，知道這種場合之下不容人再犯壹次低級的錯誤了。
　　“妳們只有十分鐘的時間，要聊就好好聊壹聊！”呂奎安很是體諒地對著他們道，隨後又走到了張賢的面前，悄悄地警告著他：“這種地方說話要當心，這裏面都安有竊聽器！”
　　“謝謝妳了！”張賢點著頭。
　　呂奎安笑了壹下，又看了看這室中的人，這才走了出去，同時也替他們帶上了門。
　　門剛剛關上，馮玉蘭便迫不及待地摘下了自己雨衣的帽子，沖上了前去，已然是淚流滿面了，馬文龍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這個人，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壹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做些了。張義也沖上前去，扶住了馬文龍，讓他坐在墻邊的椅子上。
　　張賢生怕這三個人會說出壹些不應該說出來的話，也來到了他們的中間，低聲地告訴他們：“這裏安有竊聽器！”
　　這壹句話，已經令在場的三個人都明白了過來。
　　此時，便是有萬語千言，也無法說出來，馮玉蘭是壹個十分聰明的人，她也知道是頂著王金娜的名頭進來的，所以也只能含淚的望著自己的丈夫，不敢發出壹聲。馬文龍也深情地看著她，也看到了她挺起的肚子，他馬上想到了什麽，剛才還疲倦不堪的臉上馬上露出了孩子般高興的神情，指了指她肚子，又指了指自己，這樣地詢問著馮玉蘭。
　　馮玉蘭含淚地點了點頭，同時伸出手來，輕撫著他臉上還未痊愈的傷痕。
　　這真是壹個難以言喻的時刻，兩個人所有的話語都已經包含在了無盡的目光中，便是無聲，也已經勝過了有聲。
　　而張義，此時的表現便如同壹個小孩子，除了低聲掇泣，竟然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良久，馬文龍才擡起頭來，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張賢，竟然笑了出來：“謝謝妳，張賢！”
　　“不用！”張賢也客氣的回復著，他忽然覺得自己與馬文龍之間已經生疏了許多。
　　“是不是我的末日要到了？”馬文龍倒是很坦然，平靜地問著他。
　　張賢點了點頭，告訴他：“明日午時，由我親自執行！”
　　馬文龍怔了壹下，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得張賢莫名其妙起來。半晌，馬文龍止住了笑聲，指著他取笑道：“張賢呀，妳是怎麽回事？要是當初在戰場上就把我崩了，也省了我受這些日子的罪！呵呵，妳小子真得是不地道，到末了，我還是要死在妳的手裏。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張賢卻是壹陣得窘迫，馬文龍說得不錯，若是當初在戰場上，他聽從了馬文龍的話，將之擊斃，也許就沒有了這麽多的細枝末節。此時，他的心裏只有壹種說不出來的愧疚，既是對這個朋友的，也是對自己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