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殘夜（壹）

　　喊殺聲只是持續了片刻，便被呼嘯的炮火轟擊的聲音淹沒了，張賢不由得爬上了最高處的山頭，和幾個戰士踮著腳地看著南面的火光沖天而起，那種震懾的感覺此時不再是壹種壯觀，而真正得成為了壹種揪心的慌。他知道，自己這方面部隊是沒有重火炮的，那些火炮都是美國人打出來的，近的幾乎就打到了龍門寺的跟前，就在他們的眼前炸裂，他都可以感受得到大地的震顫與怒吼。他又從山頂跑了下來，實在是沒有辦法用旁觀者的心境來看待就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戰鬥，其實，從他進入朝鮮戰場上的那壹時刻起，他就已經把自己的命運，牢牢地與誌願軍的命運系在了壹起。
　　二壹五師的臨時戰前指揮部裏，也是壹片得忙碌，人員進進出出的，那些參謀也好、通訊員也好，或者是那些指戰員們，壹個個都面色凝重著，便是說話也是用盡了渾身的力量壹樣，就是在喊著，在叫著，因為聲音小了便會被炮彈的爆炸聲掩蓋掉。藏在山林裏搭起的壹個小棚中的報話組此時成了最忙碌的地點，時不時地總有電話不知道是從哪裏打過來，接線員的聲音也沙啞了起來，便是喊話的語氣也變得聲嘶力竭了，只有那些參謀和通訊員來回地跑著步，就好象是機器人壹樣地做著往復的運動。
　　張賢有些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好了，他此時就覺得自己是壹個多余的人壹樣，雖然他的任務還是保護師指揮部的安全，可是在這種大戰打起來的時候，又是他們進行的主攻，除非是被敵人的炮火和飛機襲擊，而此時又是在黑夜裏，沒有敵人的空襲，所又，他的這個任務要簡單得許多。此時他也有空隙站在指揮所的外面，聽著王大虎壹直在呼三喝四。
　　“六四五團的電話線怎麽還沒有接通？”裏面傳出來了王大虎近呼惱怒的斥責著，從師部通往六四五團指揮所的電話線應該在下午就接好了的，想來又壹定是被敵人的炮火炸斷了。
　　“師長，我們通訊連已經去了六個通訊兵，沒有壹個回來！”通訊連的李冬連長也有些焦急地回答著。
　　“我不管！”王大虎此時的話語已經近乎不講道理了，他大聲地對著通訊連長吼著：“無論如何，妳必須要馬上給我把電話線接通，否則，妳也別回來見我了！”
　　“是！”李冬連長大聲地回答著，仿佛是壹個沒頭蒼蠅壹樣地從裏面跑出來，火急火了的，卻壹頭撞到了張賢的懷裏，好在張賢已然有所準備，他卻壹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由得怒地罵著娘：“誰他媽的走路不長眼睛？”擡起頭來，看到了張賢，不由得又消了壹半的火。
　　雖然被這個李冬連長沒頭沒腦地罵了壹句，但是張賢並沒有發火，他覺得這個李連長也的確是有些焦頭爛額了，明明是他自己不長眼睛撞上了別人，他還倒打壹靶，只是在這個時候並不是來跟他理論的時機。他主動的拉起了這個通訊連的連長，陪著笑：“呵呵，老李，沒事吧？”
　　“哦！沒事！沒事！”李冬拍著自己的屁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於營長，不好意思喲，是我撞了妳！”到底他還是有些知趣的。
　　“到底是怎麽了？”張賢不由得問著：“師長好象發了很大的火？”
　　李冬道：“我們今天接好的線路，仗壹打起來就斷了，跟六四五團無法聯絡，我已經派出了六個通訊兵去接線，可是都沒有回來，沒辦法，只好我自己去看壹看！”
　　“我跟妳壹起去吧！”張賢也不是心血來潮，他實在是有些坐臥不寧，在後面看著前面的人在打，那種等待就是壹種煎熬。
　　李冬猶豫了壹下，道：“還是我自己去吧，妳還有妳的事！”
　　“現在我呆著也難受，還是跟著妳看壹看！”張賢堅持著。
　　李冬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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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依然籠罩著整個大地，四面壹片得黑團，但是激烈的槍炮聲與忽閃忽現的火光，已然將這本應寧靜的夜徹底地打破，壹切都變得血腥而恐怖。
　　二壹五師的通訊連說是壹個連，實際上不過幾十個人，只是在這個時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壹堆工作，沒有壹個可以替換的人，所以李連長此時只好自己親自沿著下午排好的線路，壹步步地向著六四五團指揮部的方向過去，以便排察哪裏斷了線。
　　天空中的炮彈時不時地就在旁邊炸裂開來，張賢的經驗十分豐富，聽到炮彈聲響起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會落在哪裏，所以，總是能夠搶先壹步臥倒在最安全的地方。戰場上，這其實也只是很短的時間，或許不到壹秒鐘，但是這已經足夠了。也許，仗打得多了，這也就成為了本能。
　　從龍門寺出來，兩個人順著電話線向南面的砥平裏靠近著，越是靠得近了，那邊的槍炮之聲就越是清晰，但是兩個人卻都沒有壹絲得害怕，張賢見得多了，倒沒有什麽，但是他看了看這個李連長，卻見他仿佛沒有聽到壹樣，正小心翼翼地察著線，好象並沒有在意前面就是戰場。也許因為職責所在，這個李連長過於投入了。
　　又壹聲呼嘯而來，“小心！”張賢壹把撲倒了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李冬，緊隨著壹聲巨大的爆炸聲響，壹枚炮彈就落在了他們不遠處的前方，掀起地上的泥土如雪壹樣紛紛落下來，剎那間便蓋處了他們的半個身子。
　　好半天過去，張賢還覺得自己的耳朵裏嗡嗡直響著，幾乎什麽也聽不到了，他努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忽然覺得手上濕漉漉的，壹摸之下才發覺這是血，可是他的身上卻沒有壹絲得疼痛，而這時卻聽到了李冬的呻吟之聲來。
　　“怎麽，妳受傷了？”張賢馬上明白過來，關切地問著。
　　李冬也掙紮著從地上坐了起來，借著忽閃而過的炮火映射，張賢看到了他的頭上正淌著血。“妳傷到了哪裏？”他連忙問著。
　　“我……我沒事，頭破了！”李冬喘著氣。
　　“我給妳抱紮！”張賢說著，果斷地從棉襖上撕下來壹塊布，從李冬的手裏接過手電筒來，照著他的頭，不由得大吃了壹驚，這才發現壹個碗口大的彈片正鑲在李冬的左側頭上，離著太陽穴也不過兩指的距離，他的帽子在剛才自己撲倒他的時候，不知道掉到了哪裏去了，這也許就是他受傷的原因。那個傷口的血還在汩汩地流出來，張賢知道如果再不止血，在這麽壹個寒冷的夜裏，人根本就挺不了多長時間。可是這個彈片還不能取出來，因為取出來後，那裏就是壹個洞，他只好包在布裏面。
　　“還是先回去治下傷吧！”張賢替他包紮著傷口，壹邊建議著他道。
　　“不行！”李冬馬上回絕了：“我必須要把線接好！”說著，不顧張賢的阻攔，搶過他手中的手電筒，繼續找著電話線。
　　張賢知道自己是無法勸得動這位倔強的連長，只好替他背著壹盤線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
　　終於快到了砥平裏的外圍，這裏離著六四五團的指揮部已經不遠了，李冬也終於看到了那截被炸斷了的電話線，他興奮地幾乎是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正要跑過去接線，卻又被張賢壹把拉住了。張賢看到的卻是此時的環境，這是在壹個小山嶴裏，上面不知道什麽起成了敵人的壹處坦克陣地，有兩輛坦克就停在那裏，前面還挖了兩道又長又深的壕溝又作保護，不讓對手靠近。這裏顯然是敵人兩處陣地的結合部，所以他們為了彌補這個縫隙，才進行了如此得配制。而在下午的時候，敵人的坦克還沒有開到這裏來。
　　那兩輛坦克在山坡之上，來回地轉動著炮塔，車燈就像是探照燈壹樣對著小山的下面不停的、來回地晃動著，那些敵人也很害怕，生怕會有中國人象是天兵天將壹樣地從黑暗裏成群結隊的沖過來。
　　在敵人坦克的燈光晃動之下，張賢和李冬都看到了那截斷線附近倒下去的幾個戰士，李冬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他幾乎要叫出聲來，他手下的六個通訊兵就躺在那裏，有的人身體已經被強大的火力打成了幾段。
　　“怎麽辦？”李冬焦急了起來，此時排察斷線已經不是問題了，問題就擺在這裏，他們卻沒有辦法避開敵人的燈光和火力，把這兩根斷線接在壹起。
　　張賢的腦子也在飛轉著，他看了看自己背在身上的電線，忍不住地問著：“老李，這根線有多長？”
　　“五十米！”李冬隨口告訴著他。
　　張賢皺起了眉頭來：“要是從這裏繞過去，五十米可能不夠！”
　　李冬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張賢是想要躲開敵人的燈光和射擊範圍，在黑暗裏接上線，然後又繞到黑暗裏過去，再接另壹邊。
　　“沒事，這是雙股線，有兩根！”李冬對著張賢說著，已然取出電工刀來，熟練地劈開了絕緣皮，裏面果然是兩股線。
　　當下，在黑暗裏，兩個人互相配合著，很快便將這兩股線接成了壹根，然後小心翼翼地從黑暗在牽著線繞向另外壹邊，此時，砥平裏的槍炮聲還在響起著，只是對於張賢來說，卻又多了壹分得擔憂，畢竟是美國人的火力要強大了許多，剛才還有些此起彼伏的沖鋒號聲、喊殺聲幾乎已經聽不到了，這就說明在雙方的攻防戰中，敵人是占據了上風。
　　兩個人終於緩緩地爬到了山嶴的對面，沒有驚動山坡上面敵人的那兩輛坦克，這已經是萬幸了，張賢也覺得很是順利。
　　李冬接好了線，又用電話試了壹下，的確是接好了，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對著張賢道：“好了，我們的任務完成了！”他說著，仿佛是終於如釋重負了壹樣，放下了電話，便躺了下去。
　　“我們快回去吧！”張賢提醒著他。可是，李冬就好象是睡著了壹樣，壹動不動，他不由得挨身爬過來，推了他壹把：“走了！”
　　李冬還是壹動不動。
　　張賢楞了楞，把他翻了個身，借著山坡之上敵人燈火的余光，這才發現這位通訊連長已經停止了呼吸。
　　驀然，壹種從未有過的感動與悲傷如狂潮壹樣得襲過來，他只覺得自己的淚水象是雨壹樣地湧出了眼眶，可是，卻不敢出壹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