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未死(壹)
兵 by 最後壹名
2018-10-3 18:21
張義趕到趙集的時候,已然到了下半夜時分,王金娜被劉興華安排的先行休息了,劉興華信誓旦旦地向她作了保證,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會親自帶著她去看拜祭張賢。
劉興華壹直沒有入睡,與他對面而坐的是自己的政委熊卓然。
“老熊,我知道有人可以救活熊革命,而且這個人現在就在我們這裏!”看著熊卓然愁眉苦臉的樣子,劉興華終於忍不住地說了出來。
熊卓然驀然壹楞,擡起了壹雙通紅的眼睛,連忙問道:“妳說的是誰?”
劉興華卻沒有馬上回答,雙臂環抱胸前,仿佛是思考著什麽。
見到劉興華並沒有答話,熊卓然不由得苦笑了壹聲,自嘲地道:“呵呵,謝謝妳的寬慰,這怎麽可能?整個中國能夠做開顱手術的人也沒有幾個,怎麽就會自己突然到了我們這個窮鄉僻壤裏來?”
劉興華擡起了頭,壹本正經地道:“老熊,我說的可是真的,並不是玩笑!”
看到劉興華並不象是開玩笑的樣子,熊卓然不由得怔了怔,連忙再壹次追問著:“老劉呀,妳別讓我著急了,妳說的人是誰呀,快講出來!”
劉興華把頭擺了擺,努著嘴指了指隔壁的院子,卻沒有說話。
“張賢的老婆?”熊卓然馬上明白了過來,他已經聽說了王金娜找來的事,作為政委,其實他並不歡迎敵人的家屬找到這裏來,這畢竟會影響到戰士們的作戰士氣。只是他看到劉興華仿佛與這個王金娜很熟,再想壹想劉興華與張賢之間的關系,也就睜壹只眼閉壹只眼,並沒有提出來,甚至有壹個團長提出意見的時候,他也好言將之勸走。
劉興華點了點頭,如實地告訴他:“妳別小看張賢的老婆,她可是在美國留過學的醫學碩士,外科手術專家,全中國敢開顱、敢動心臟的醫生只有兩個人,她就是其中之壹!”
壹聽到這話,熊卓然的眼睛立即閃出了光來,馬上站起了身,但是隨即又想到了什麽,頹然地又壹屁股坐了下來:“我們……我們能請得動她嗎?她是來為她丈夫收屍的,而他丈夫又是死在我們的手裏!”
劉興華點了點頭,無可奈何地道:“是呀,我也壹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所以壹直就沒好跟妳說。”
“哎!”熊卓然不由得嘆了壹口氣,有些埋怨地道:“是呀,說了還不如不說!”說著,低下頭去,再壹次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之中。
也就在這個時候,武小陽帶著張義進了院子裏,看到了屋裏的燈光,武小陽便對著張義道:“妳看,司令員還等著妳呢!快去吧,我要先去睡覺了!”說著,轉身走了。
張義楞了楞,來到了房門前,喊了壹聲:“報告!”
“是張義!”劉興華馬上聽了出來,連忙應著:“快進來”同時又對著熊卓然道:“革命有沒有救,就要看張義的了!”
張義推門而入,熊卓然與劉興華同時站了起來。在敬過禮之後,張義不由得問著劉興華:“司令員,這麽晚妳找我來有什麽事嗎?”
劉興華點了點頭,讓張義坐在自己的對面,這才告訴他:“王金娜來了!”
“我大嫂?”張義壹屁股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仿佛那個凳子上面有個釘子,紮痛了他的屁股。
“是!”劉興華點了點頭,同時告訴他:“我已經安排她在隔壁的院子裏住下了,她是聽了我們的電臺廣播,過來找張賢屍骨的!”
壹聽到是為了這件事,張義不由得低下了頭去,此時此刻,他也沒有顏面去見自己的大嫂。
仿佛是猜透了張義的心事,劉興華對他道:“妳放心,我已經跟她解釋了張賢陣亡的原因,這並不是妳我的錯,我想她也是壹個明白人,想通之後,應該就不會再怪我們了。只是無論如何,她在我們縱隊的這些日子裏,無論如何妳這個當弟弟的,都應該盡壹下自己的責任,陪著她多說說話,安慰安慰她壹下!”
“是!”張義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畢竟劉興華說得很對,王金娜還是自己的大嫂,於情於理都應該自己來盡壹下地主之誼。
“這幾天妳就不用回部隊了,把妳營裏的事情交給副營長去打理就是了!”劉興華又對著張義說著。
“是!”張義再壹次回答著。其實這壹段日子裏,雖然他也在為痛失大哥而悲痛不已,但是卻又很快地投入到了對投誠兵的改造與訓練工作之中,劉興華出於偏愛,把十壹師投誠的那上千人,大部分編給了第壹旅,實際上就是要加強自己這個主力旅的作戰能力。
熊卓然壹直在旁邊聽著劉興華與張義的對話,也壹直在熱切地等待著劉興華與張義說起熊革命的事來,可是從始至終,劉興華也沒有提到要求張義留下王金娜為自己兒子做手術的事,仔細想壹想,人家也是剛剛經歷家庭劇變,許多事情只能慢慢來!如果自己現在就這麽要求,那也顯得太自私了。
※※※
王金娜幾乎是壹夜未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睡,腦海中還在不斷回憶著與張賢在壹起的幸福日子,哪知道越是這麽想,淚水也就越發得多了起來,到早上張義見到她的時候,那壹雙眼睛已然紅得腫了起來,就好象是兩個桃子。
見到張義的時候,王金娜並不感到意外,只是此時對於自己的這個小叔子,她已然有壹些寒心而已。
“大嫂,妳怎麽來了?”剛剛見面,張義明知故問的問著,其實也是壹種客套。
王金娜看了他壹眼,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用手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將還掛在臉上的幾滴淚水拭去,重新板起了面孔,指桑罵槐地道:“人家是上陣親父子,打仗親兄弟,我們家的阿賢卻沒有這個福氣,枉費了他當初那麽多的心機,想要把自己的兄弟弄出個人樣來!哎!哪知道養得卻是壹個白眼狼,到末了還要我這個婦道人家出面來收屍!”
這話聽到張義的耳朵裏,只覺得如同針紮壹樣,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明明知道王金娜這是在對自己發泄不滿,只能強自厚著臉皮答應著:“大嫂說得哪的話,便是妳不來,我也會想辦法把大哥好生安葬的!”
王金娜卻嗤之以鼻,壹邊流著淚,壹邊悠悠地道:“妳們共產黨的人不是講處處青山可埋骨嗎?呵呵,老三呀,妳是共產黨員,但是我還想給阿賢留個墳呢!他又不是無後的人,將來小虎問我的時候,我還可以告訴他,他父親的墳在哪裏!可有帶著他去上幾柱香,就不勞妳這個作叔叔的費心了!”
張義的臉壹陣紅壹陣白,壹時之間只覺得自己真得是無地自容了,恨不能馬上轉身離去。可是又仔細想壹想,此時王金娜的心情只怕比當時他看到大哥屍體的那壹剎那還要悲痛,人在這種時候,說壹些過頭的話,做壹些過頭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更何況劉興華給他布置了任務,要他全程陪好自己的大嫂。
看到王金娜將張義罵得灰頭土臉,邊上的劉興華忍不住地道:“弟妹,妳也別怪張義了,他根本就沒有和張賢打過照面,就算是我們圍攻雙堆集的時候,為了不讓他們兄弟相殘,我專門將張義的這個營調往到其他方向,沒有參加對十壹師的任何戰鬥。還有,張義也算是盡了他作兄弟的情義了,為了給阿賢留條活路,他冒險只身跑到雙堆集裏,想找到他大哥好好談壹談,可惜得很,那個時候張賢卻不在。”
王金娜聽著劉興華的解釋,壹邊看了看已然滿面通紅、同樣是眼淚汪汪的張義,覺得自己剛才的話的確有些傷人了。
劉興華說著,話音壹轉,又正色地道:“弟妹,雖然妳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有壹句話我不得不說:國民黨此時已經是窮途末路,阿賢卻不識實務,還要為這個腐朽的政權盡他的愚忠,這才是他悲劇的根源,怪不得別人!”
劉興華的話只是點到為止,沒有再往深裏說下去,王金娜是個聰明人,默然無語了起來。的確,如果就事論事來說的話,張賢就是在自取滅亡。打仗這件事並不是隨便說說而已,在國共兩黨爭得頭破血流的時候,死壹些人也是非常正常的,歷朝歷代,往往壹場戰爭或者動亂過來的時候,死的人都是無計可數的,就張賢壹個人來說,也不過是滄海壹粟罷了。
見王金娜沒有再作聲,劉興華嘆了壹口氣,轉身對著武小陽命令著:“小武,去把那輛指揮車加滿油,壹會兒讓張義開車,妳、我和王醫生四個人去壹趟陳集!”
“是!”武小陽答應著跑了出去,他知道,張賢就被埋在了那邊的北淝河邊。
※※※
吉普車沿著起伏不平的大道向東南方向顛簸地行駛著,陳集離著趙集還有二十多裏地,這並不是壹個短的距離,有車子開已經很不錯了,如果是走路,便是張義和武小陽走的話也可能要走壹個上午,再說拖著個王金娜,如果真得走到那裏,可能要到下午了。
約摸走了壹個多小時,他們來到了陳集附近的壹處高坡地上,張義告訴王金娜,大哥張賢的墳就在上面,是他和劉興華親自選的址,然後又買的棺材。
來到了這個高坡之上,下面的風景倒是可以盡收眼底,四野裏的雪還未化盡,那條北淝河就像是玉帶壹樣,蜿蜒曲折地從高坡之下流過;只是坡上風吼的聲音過大了些,四周的樹木又稀少了些。
王金娜摘下了自己的圍巾,任由北風吹亂自己的長發,她默默地來到了這座新墳前,這座墳還沒有壹塊石碑,僅是用壹個木板豎在墳前,上面端端正正地用毛筆寫著幾個字:張賢之墓!
來的路上,王金娜還不停著流著淚,可是到這個時候看到這個墳,她卻壹絲淚水也流不出來了,仿佛眼睛裏已經幹透,就這麽呆呆地望著這座墳,好象成了雕塑壹樣,壹動不動。
“我找人刻了塊墓碑!”張義告訴王金娜:“只是現在還沒有刻好,要過幾天才能完!”
良久之後,才傳來了王金娜的壹聲輕嘆:“不用了!”
張義楞了楞,轉頭看了壹下劉興華,劉興華也楞了。
“為什麽?”他還是問了出來。
“我不想把他壹個人丟在這裏!”王金娜終於說出了原因來,此時的淚水又再壹次滾出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