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鑰匙，您配麽？

　　恐怖的力量在瞬間將整個牢籠徹底摧垮，迸發的轟鳴中，無數鋼管扭曲，隨著水泥壹同分崩離析，卷向了四面八方，將槐詩幾乎掩埋在了廢墟之中。
　　而就在爆發的正中心，戚元仿佛失去重力壹樣，漂浮在半空中，劇烈地痙攣著，任由飲入軀殼的黑暗穿行在身體之中，直至最後，雙眼之中的黑暗擴散，再看不到壹點白色。
　　他緩緩落地，踩踏著腳下血肉模糊的屍骨，發出了壹聲舒暢地嘆息。
　　“究竟他媽的什麽鬼……”
　　槐詩在碎石的掩蓋之下發出呻吟。
　　“我不是早跟妳說過了嗎，槐詩。”
　　戚元回頭看著他，笑容嘲弄：“……我試過了我能想象的所有方法，所有。不過，我忘記跟妳說後面那壹截——”
　　他說，“然後，我就得到了力量了，自深淵的樂土之中。”
　　從救主會的手裏。
　　恐怕戚問做夢都沒想到，他當做廢物來養的兒子早就已經皈依了救主會的旗下，位置甚至比王海還要高，已經蒙受上主的洗禮。
　　如今，他已經飲下了代表力量的血，得到了來自至福樂土的加護和賜福，被地獄的力量所同化。
　　或者用更精準壹點的話來形容：倘若升華者將意誌超脫與物質之上，向上晉升的話，那麽此刻戚元便是主動擁抱了地獄的侵蝕，將自我與永恒不變的深淵相融合的凝固者！
　　如今的戚元，已經是被深淵所改造的怪物。
　　“現在，我擁有力量了！”
　　戚元大笑著，歡呼，張開懷抱：於是，無數鮮血自地上的屍骸中，自樓梯之上的地方奔湧而來，匯聚在他的身上，化作了血色的衣袍。
　　槐詩悄悄地擡起槍口，想要扣動扳機。
　　可就在那壹瞬間，他手中的槍卻不翼而飛，在戚元的手中扭成了壹團，緊接著，他被戚元扯著領子緩緩提起。
　　“妳要明白……”
　　戚元咧嘴，笑容猙獰：“這不是私人恩怨。”
　　嘭！
　　他被戚元擲在了地上，幾乎感覺自己要碎了。
　　壹支斷壁中扭曲的鋼筋從他的胸前串出來，頂著半扇破碎的肺葉。緊接著，戚元的手貫穿骨骼，沒入了他的胸腔中。
　　將裏面那個正在跳動的東西猛然捏爆。
　　心臟破裂。
　　槐詩抽搐了壹下，再不動了。
　　戚元緩緩地抽出手，把手裏的碎片拋到了壹邊，從他身上收回視線，轉身離去，壹步步地踏上臺階。
　　沒過多久，上面就傳來了混亂的槍聲。
　　很快，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了。
　　寂靜裏，槐詩僵硬地身體微微抽搐了壹下，原本翻白的眼睛悄悄地翻了回來，專註地傾聽著，始終沒聽到任何聲音。
　　那家夥好像是走了？
　　真的走了。
　　當他斷定這壹點之後，表情便慘痛地抽搐了起來。
　　“有人嗎？”他艱難地發出聲音，“救命啊！救命啊！”
　　壹般人到了這種程度確實是應該死了才對。
　　他也差點覺得自己要死了。
　　可自己怎麽都像是還沒有死的樣子，那只能勉強掙紮壹下，看看還能不能搶救。
　　他現在已經不求特事處還有什麽活人能來拉自己壹把了，只求某個整天劃水摸魚的烏鴉不要遲到太久。
　　“哎呀，怎麽壹會不見，妳就搞得這麽慘烈？”
　　烏鴉的聲音從耳邊響起，緊接著，他又看到了那壹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不再是飛鳥的樣子，她再壹次地化為人形，不知何時就已經站在了槐詩的面前，華麗的裙擺幾乎蔓延到了他的旁邊，堪稱精致地臉頰低下頭來，好整以暇地端詳著他狼狽的樣子，手裏還端著壹杯肥宅快樂水，不時撮上兩口。
　　簡直輕松又快樂。
　　真好啊真好啊……如果不是槐詩快死了的話，說不定還會去討壹杯來喝。
　　槐詩張嘴，向著她滋出壹道血沫，意思是別看熱鬧了快救命。
　　“啊，我懂我懂。”
　　她壹只手微微提起裙擺，蹲下身來，就在槐詩面前露出壹截修長筆直的白皙小腿，仿佛引誘著他的視線向上繼續探索。
　　可那只松開裙擺的手卻探入了領口下面，從那裏拔出了壹柄古怪的鑰匙來，向著他晃了晃，笑容愉快：
　　“那麽，鑰匙，您配麽？”
　　槐詩慌不叠地點頭：“我配！我配！”
　　“您配？”烏鴉挑了挑眉頭，“您配幾把？”
　　“有幾把配幾把！”槐詩都快瘋了，“妳能不能快點，我真的要死了。”
　　“妳別著急，我這不是在等妳斷氣麽？也好少受點苦。”她淡定地說出了什麽了不得的話，“不過，這未嘗不是個好機會。畢竟計劃中，補全藥劑的轉化才進行了壹半，我們接下來可以順勢把剩下那壹半弄完。
　　不過在那之前……”
　　她停頓了壹下，神秘壹笑，從袖子裏掏出了壹卷古舊的羊皮，展開之後顯露出上面充滿詭異和邪惡的文字，看起來像是篆文，可又像是某種字母的變體。
　　纖細精致的手指將羊皮卷在少年面前展開。
　　“……能不能把這個簽了呢？”
　　“反正妳就會趁火打劫對吧？”
　　“過獎過獎，反正不簽就會死，妳也壹定會簽的吧？”她愉快地微笑起來。
　　“……隨妳了。”
　　槐詩嘆息，發現自己左手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觸覺。
　　他咬了咬牙，擡起手指，用盡所有力氣的在卷軸上寫下漆黑的姓名——槐詩！
　　當他最後壹筆落下的瞬間，漆黑的火焰從卷軸上燃起了，瞬息之間將整個卷軸燃燒成灰燼，宛如惡鬼壹般的火焰瞬間擴散，順著他的手指爬上他的軀殼，鉆入了他的肺腑，好像依附在骨架上壹樣，旺盛燃燒。
　　每壹個念頭都被這火焰吞沒了。
　　難以言喻來的痛苦吞沒了他，令槐詩在火中發出嘶啞的尖叫。
　　他胡亂掙紮著，幾乎掙脫了那壹根捅在胸前的鋼筋，從地上爬起來。可緊接著，就看到那個女人擡起腿，猛然踩在自己的身上，又將他踩了回去。
　　“冷靜點，不要壹副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
　　烏鴉強行將他按住，然後伸手，把那壹根扭曲的鋼筋從槐詩胸口上拔出來，連帶著尾端的水泥碎塊和血水壹起，拋到了旁邊。
　　“妳剛剛不是還要配鑰匙麽？諾，給妳。”
　　她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手中華麗的鑰匙微微壹轉，對準了槐詩的大開的胸口，猛然捅了進去。
　　然後，奮力擰轉。
　　仿佛通往地獄的大門在自己的軀殼中被打開了，槐詩感覺到無窮盡的洪流從開啟的裂隙中噴湧而出，幾乎在瞬間就充盈了軀殼的每壹寸空余，將他好像吹氣球壹樣地充漲了起來。
　　可就在他以為自己要爆炸的時候，覆蓋在自己軀殼上的火焰就旺盛燃燒起來，將那些湧入軀殼的東西盡數點燃，揮發殆盡。
　　只留下難以焚燒的精粹，自高溫之下，緩緩融入軀殼之中。
　　好像變成了壹根燈芯。
　　要忍受腳下煤油的窒息折磨，還要忍受頭頂籠罩的火焰。
　　槐詩大口地吐出血液，可血液仿佛都變質了，變成了漆黑的顏色，落在空氣中，嗤嗤作響。自劇痛的蹂躪之中，他瞪大了眼睛：“這什麽鬼？”
　　“妳的聖痕啊。”
　　烏鴉依舊踩著他，示意他別動，然後壹手召出槐詩靈魂中的命運之書，攤開在手裏，壹手虛按著槐詩的腦袋：
　　“槐詩，在天國的見證之下，我與妳立下契約。”
　　那壹瞬間，槐詩感覺自己的腦門被鐵錘狠狠地敲了壹下，眼前壹陣發黑，靈魂都在她的話語中震蕩開來。
　　“我以【】的名義保證。”
　　槐詩仿佛聽見她說了壹個名字，可是卻聽不清晰，因為那名字中所攜帶的力量在撼動著他，令他難以保持意誌的清晰，近乎在著驚濤海浪的壓力中崩潰。
　　“——我的王權將彰顯於此處，妳將與祂的光輝永存。”
　　轟！
　　槐詩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篝火。
　　他的意識自化作薪柴的軀殼中解脫，融入了那黑色的火焰向上升騰而起，無窮地膨脹和收縮著，舞動在破滅和重續的邊緣。
　　槐詩終於看到了她。
　　那個與自己訂立契約的女人。
　　並非是那個精致到宛如夢境的幻影，而是隱藏在幻影之後的驚濤海浪——無窮盡的烈火和光芒化作了雷光，仿佛要充斥整個世界壹樣。
　　隨著那恐怖力量的澎湃，萬道光焰也隨之如海潮壹般自她的眼瞳中升起，又落入了仿佛無盡的光海之中去。
　　當她展開羽翼的時候，無窮盡的光就遍照世界，當她垂下眼眸，萬物便淪陷在業火之中。
　　世界在崩潰，世界又在重生。
　　萬物的存續和滅亡仿佛在她的手中獲得了統壹，被賦予了開始、終結和壹切的意義。
　　如今，萬象在他眼前垂下雙眸，帶著萬鈞的威嚴和肅冷，向他宣告。
　　“我將見證妳。”
　　她在槐詩耳邊輕聲呢喃，“恰如妳將見證我那般。”
　　在那壹瞬間，無窮盡的幻影坍塌了，消失無蹤，宛如壹場痛苦的長夢。
　　槐詩感覺到軀殼伸出的門扉驟然關閉，緊接著，火焰倒卷。
　　隨著她手掌的推動，槐詩的意誌再壹次回到了軀殼之中，就好像在雷火鍛造之後將刀封入鞘裏那樣。
　　槐詩感覺到了心臟的跳動。
　　血液流淌在血管中，傳遞向了四肢百骸，他感覺到了肺腑在呼吸，緊接著，嗅到了空氣中殘留的血腥，聽見了遠方街道上傳來的轟鳴。
　　他感覺到了雙手，然後再壹次地感覺到了雙腳。
　　他覺得自己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上。
　　他還活著，而且軀殼完整無缺。
　　槐詩猛然睜開眼睛，回憶起剛剛那個痛苦的夢，驚聲尖叫，從地上彈起來。好像害怕那些噩夢壹般地記憶追上他壹樣，他在牢籠裏發足狂奔，從這壹頭跑到那邊去，然後又從那壹頭跑到這邊來。
　　過了好久，終於冷靜了下來。
　　扶著墻。
　　汗流浹背，驚恐喘息。
　　最後低頭，呆滯地看向胸前異常感傳來的地方。
　　“這特麽是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