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五十六章 我們的戰爭

　　大地動搖，遠方的巨響未曾停歇。
　　不斷的雷鳴擴散，颶風之中，高聳的象牙之塔微微動搖著，卻依舊屹立在大地之上。
　　而就在白塔之下，那壹片深邃的幽暗之中，只有無數儀器的燈光靜靜的閃爍著，照亮了躺椅上創造主的面孔。
　　又是壹聲雷鳴，如此高亢。
　　塵埃簌簌落下。
　　伊芙琳平靜的低頭，用通條清理著煙鬥中的殘灰，兩顆塵埃簌簌落下，落進煙鬥裏，便令她忍不住皺起眉頭。
　　“好歹收斂壹點啊，那個家夥……”
　　禮貌的敲門聲從門後響起。
　　“恰舍爾女士，希望沒有打擾。”
　　鐵晶座上支援而來的事務長站在門前，微笑。
　　他環顧著那豎立在黑暗中的壹座座醫療艙，還有最前面，那個早已經被打開，空空蕩蕩的艙體，眉毛微微挑起：
　　“歐頓先生竟然已經上場了？”
　　“是啊。”
　　伊芙琳低頭填煙鬥，不快的嘆息：“最先睜開眼睛的就是他，聽說有架打，褲子都顧不上穿，就騎著小應的摩托跑了……”
　　她停頓了壹下，似是無奈那樣的輕嘆：“完全不聽別人說話的這壹方面，倒是和理想國的神經病很搭。”
　　“嗯？您可是元老和中堅來著，這麽說不合適吧？”西蒙斯笑起來。
　　“難道腦子沒問題的人，會壹頭跳進去這個肯定沒好下場的地方麽？”伊芙琳搖頭嗤笑：“但凡正常壹點的人，都不會每天琢磨這些東西吧？”
　　“這麽說真是讓我有點難過。”西蒙斯坐在她身邊，“我當初可是追著前輩們的背影，滿懷憧憬的跳進來的呢。”
　　“那不正說明妳腦子多少有點不正常麽？”
　　伊芙琳瞥了他壹眼，沈默許久，輕聲笑起來：“其實，大家都壹樣……”
　　她說：“天國隕落之後那幾年，我壹直都在地獄裏，壹直到死了，都沒想過回到現境。現在想來，其實是有些後悔的。”
　　“不是因為對於其他人的失望麽？”西蒙斯問。
　　“或許吧，或許呢。”
　　老人沈吟著，低頭看著手中的煙鬥，那個送自己煙鬥的人也早已經不在世界上，同自己壹樣。
　　她想了很久，認真的說：“可更多的，是害怕和孤獨吧。”
　　害怕。
　　西蒙斯微微呆滯。
　　“妳覺得理想國的人是什麽呢，西蒙斯？”伊芙琳問：“英雄？瘋子？天才？還是蠢貨？”
　　西蒙斯無言以對，可伊芙琳卻自顧自的回答：“其實都差不多。”
　　“在理想國裏，並不只有善者，更早的時候，甚至有殺人無算的狂魔和意圖挑起五大譜系鬥爭的瘋子，不止是光輝萬丈的天才，還有從性格到癖好都全部無可救贖的垃圾。
　　像我這樣的，在裏面，只能說……普普通通吧。”
　　說到這裏，伊芙琳笑了起來：“歸根結底，什麽天才，什麽惡魔，什麽瘋子或者其他的稱號，都不過是別人給我們的。
　　曾經的理想國之內，其實全都是壹些無家可歸的可憐蟲而已。”
　　西蒙斯愕然，張口欲言，卻說不出話。
　　“妳無法理解，對吧？很正常，西蒙斯。”伊芙琳忽然問：“除了鐵晶座之外，妳還會有其他的地方想要去麽？”
　　事務長沈默著，許久，緩緩搖頭。
　　“那是我選擇效力壹生的地方，女士，哪怕是死亡，我也會將灰燼留在它的甲板上。”
　　“那是妳為自己尋找到的家，不是麽？”
　　老人憐憫的嘆息：“西蒙斯，妳回不到現境裏去，卻並不僅僅是因為妳有高潔誌向，還因為妳無法忍受生存在壹群常人之間。
　　這並非妳傲慢冷漠，只是因為那裏沒有妳的朋友而已。
　　哪怕妳有壹天累了，老了，想要退休了，行走在人群之中，可妳會發現，妳和周圍的人截然不同——他們的所愛，他們的所恨，他們的人生……那都不是妳想要的東西。哪怕給予妳無窮的財富和權力，妳也只會感受到窒息，就好像被拋進深海裏。
　　妳不會感到快樂和幸福，因為妳的樂園不在那裏……我們也壹樣。”
　　她靠在躺椅上，垂眸凝視煙鬥裏那壹點明滅的火光，就好像窺見往昔的光亮那樣，如此緬懷。
　　“我們想要改變這個世界，卻不止是因為高潔而遠大的誌向，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為了尋找到更多的同伴，更多的朋友，更多的同類。”
　　“我們齊聚於廣漠的荒野之中，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也為了自己，創造壹片得以容身的家園。”
　　“這就是理想國。”
　　她微笑著，輕聲說：“我們為自己選擇的歸宿，屬於我們的理想之國。”
　　正因為如此，才彼此信賴，情同手足。
　　正因為如此，失去之後……才會如此的痛苦。
　　絕望的在地獄中徘徊，執著的在深淵裏摸索，拋下背後往日的廢墟，不敢再去看，也不想再去回憶曾經的壹切。
　　我是如此的孤獨。
　　“如夢似幻的幸福歲月總是容易結束，不是麽？”
　　伊芙琳輕笑著，嘲弄這自己：“昔日的美好和輝煌不見，只有徒留痛苦的遊魂眷戀不去，滿懷痛苦——試問，我們的心中，又怎麽可能沒有憎恨存留呢？”
　　伴隨著她的話語，在黑暗裏，那壹座座墓碑壹般的醫療艙裏。
　　沈睡的靈魂們睜開了眼瞳。
　　滿懷著痛苦和震怒，凝視著眼前的世界。
　　這便是槐詩全面開放命運之書的權限之後所創造的成果。
　　以事象記錄，再塑逝者的靈魂，創造主的力量，重新賦予他們肉體。
　　那些來自命運之書中的記錄，那些早已經死去的犧牲者，那些無家可歸的野狗們，那些被自己所信賴的同伴親手推下深淵的亡者們……再度回到了這個世界！
　　呼吸著充滿刺鼻消毒藥水的空氣。
　　推開眼前的門。
　　濕漉漉的踩在地板上。
　　就像是從泥潭中再度爬出的落水狗壹樣，無聲匯聚在壹處。
　　當聽見遠方仇敵傳來的呼喚時，神情就變得冷酷又陰沈。
　　再無任何的溫柔存留。
　　“好久不見啊，各位。”
　　伊芙琳摘下煙鬥，回頭，向著久違的同伴們露出微笑：“多余的話，我就不用多說了——我們的敵人就在那裏。”
　　她說：“該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吧。”
　　回答她的，是無聲的沈默。
　　從地獄裏再度爬出的亡魂們沈默著集結成隊列，從黑暗中走出，接過了武器和命令，向著遠方的戰場開拔！
　　許久，許久，寂靜裏只剩下伊芙琳壹人。
　　老人靜靜的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擡頭，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仿佛能看到群星之下那綿延的火光和廝殺的景象。
　　“看呀，我的朋友們。”
　　她微笑著，嗅著煙鬥中那灰燼的味道，滿懷著祝願：“仇敵已然登場，叛徒們踏上了舞臺——”
　　“屬於我們的戰爭再壹次開始啦。”
　　……
　　現在，動蕩的星空之下，冥河招蕩！
　　阿努比斯張口，無聲的咆哮。
　　燃燒的利刃撕裂無窮血色，從天而降。
　　至福樂土的浩蕩輝光在利刃的劈斬之下破碎，雷霆之海的陰雲被光翼之上的火焰焚盡，赤紅色的軌跡所過之處，壹切都被幹脆利落的毀滅。
　　受創的血蛇嘶鳴，陷入狂怒，可彼此之間的距離卻反而迅速拉開。
　　只能遠遠的操縱著無數咒術猛攻。
　　可那些暴雨壹般的咒術，在阿努比斯的輕描淡寫的劈斬之下，便盡數泯滅與無。
　　難以想象，阿努比斯的破壞力，能夠達到這樣的程度。
　　短短的五分鐘，亡國所得意的血黯軍團，雷霆之海的風暴親軍、至福樂土的獵食天使，乃至無窮地獄的大群，在那劈斬的劍刃之下盡數的迎來滅亡！
　　這他媽……這他媽的……
　　不止是棋盤內的大群，就連棋盤之外的觀戰者們都忍不住毛骨悚然——被遺忘了七十年之後，那壹份恐怖的震懾力再度歸來。
　　令靈魂都為之發冷……
　　明明是壹臺完全沒有變化的阿努比斯，可到了歐頓的手裏之後，就恐怖的讓所有人為之震撼。
　　原本陳女士從無數的大群和戰爭中所磨練出的技藝，就已經讓人瞠目結舌，定為心腹大患。可當這壹臺裝甲被歐頓接受之後……所有人便鮮明的體會到，什麽叫做真正的噩夢！
　　在他手中，切換為劍形態的喚龍笛也在高亢的鳴叫著。
　　完全，不合常理的，在燒毀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部件之後，再度邁入了過載驅動的狀態——
　　長達十五分鐘的冥河驅動刷新了往日的現境的記錄之後，超過四百次以上的深度遷躍和審判聖裁，讓人懷疑這壹架裝甲為什麽還沒有被燒毀。
　　為什麽還能夠繼續活動。
　　為什麽還是……如此的可怕！
　　每個人都在絞盡腦汁的思考，它還能持續多久？它還能夠在如此過載的狀態之下安全運行多長的時間？
　　每壹個答案都被阿努比斯不屑的踐踏在了腳下！
　　所能感受到的，除了驚恐和仿徨之外，便只剩下絕望！
　　“歐頓！歐頓！！歐頓！！！”
　　群星之間，別西蔔興奮的咆哮，“都是壹幫垃圾，知道麽，妳們都是壹群垃圾！壹個能打的都沒有！沒有！！”
　　在這精魂都為之落淚的狂喜之中，蠅王興奮的吶喊，用盡所有的力量為歐頓鼓舞著，贊嘆著那血海之中的浩蕩前行的巨人，不厭其煩的為槐詩解說著每壹個戰術機動、每壹個緊急回避，和每壹個驚艷的反攻！
　　直到那廝殺之中，阿努比斯的腳步忽然停頓，回眸，看向身後的夜空。
　　向著群星伸手邀約。
　　等待。
　　“要來嗎，別西蔔！”
　　那駕駛席上的年輕人大笑著呼喚：“光是解說的話，可體會不到駕駛的精髓啊！我還有新的把戲給妳看！”
　　蠅王顫抖著。
　　鋼鐵之書早已經熱淚盈眶。
　　星空之上，無窮源質的灌溉終於結束了。
　　在前所未有的源質供應之下，別西蔔的身體已經化作了灼紅，鋼鐵封面之上無窮數據閃現，隱隱浮現出燃盡地獄的輝光。
　　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就緒。
　　“妳的戰爭在呼喚妳了，別西蔔。到妳登場的時候了。”
　　槐詩伸出手，微笑著祝福：
　　“去吧，我的朋友。”
　　漫天星光的接續之下，在他展開的雙臂之間，那壹部厚重的鐵書之上浮現出激昂的輝光。
　　就在興奮的吶喊中，幸福的呼喚裏，狂熱的嘶吼中，《蠅王》從天而降！
　　穿過了漫長又漫長的等待時光，從地獄到現境，從群星號到現在。
　　帶著燃燒的熱淚。
　　向著自己的摯友，狂奔而去！
　　宛如流星那樣，穿透暴風，從天而降。
　　“來晚了啊，別西蔔。”
　　阿努比斯伸手，接住那耀眼的光芒，仿佛歡笑壹般，問候：“怎麽樣，日子過的不錯吧？”
　　“歐頓妳個王八蛋！”
　　別西蔔怒罵：“妳知道連根網線都沒有壹個人等七十年是什麽感覺麽！妳說我過的好不好？”
　　“哈哈哈，看是過的不錯了。”
　　歐頓笑著，拍了拍他的封面：“哎呀，厚度也增長了不少啊……唔，事象精魂也會吃胖麽？真厲害啊，嗯，雖然比我差了那麽壹點點……”
　　“能不能少臭美壹點？”
　　別西蔔冷哼著，想要怒斥什麽，可是卻說不出那樣的話來，明明攢了那麽多怒火和咒罵要留給他，可真正見面時候，卻忍不住哽咽：“我、我……我很想念妳……”
　　“我知道。”
　　歐頓點頭，理所當然的回答：“因為我很想妳呀！”
　　“對不起，把妳壹個人拋下這麽久，還讓妳辛苦了那麽多年。但能看到妳現在的樣子，看到妳交到新的朋友，實在是太好了。”
　　逝去的升華者微笑著，伸手，再度邀約：“別西蔔，可以請妳再同我壹起，並肩作戰嗎？”
　　“那還用說！”
　　蠅王大笑著回復：“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受得了當妳的副官嗎？倒是妳，現在的身板，受得了爺的六度遷躍機動麽？”
　　“那當然是，綽綽有余！”
　　歐頓微笑著，開啟了阿努比斯的內層構架，珍而重之將它填入其中：“那就讓我們再來壹次吧。”
　　“那個？”別西蔔興奮。
　　“對，那個！”
　　歐頓頷首：“畢竟是復活戰嘛，酷炫壹些的！”
　　“沒問題——”
　　《蠅王》鏗鏘而鳴：“區區BGM而已，包在我的身上！聽好了，這可是我親手為妳打造的，原聲大碟！”
　　回應著摯友的懇請和呼喚。
　　就在那壹瞬間，大地的屍山和血海之中，輝煌的光焰再度湧現，自阿努比斯的每壹個裂口之中噴薄而出。
　　沈寂多年的聖痕自從別西蔔的意誌之下再度蘇醒，蔓延在這壹同源同路的機體之中，瞬間籠罩了整個裝甲。
　　再度掌控壹切。
　　自九地之下而起，自九天之上而降。
　　冥河奔湧。
　　燃燒的光芒之翼無窮盡的延伸，向著群星，向著地獄，仿佛要將壹切都再度囊括在至上者的支配之下。
　　所過之處，來自的旋律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不顧壹切襲來的攻擊，也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所在。
　　宛如要將自己溶解的烈火之中那樣。
　　別西蔔振奮高歌。
　　向歸來的英雄獻上贊頌。
　　龐大的光輪自巨人的背後升起，通往冥府最深處的裂口再度打開，無窮災厄如鐵那樣附著在阿努比斯的身軀之上，為祂加持了毀滅的冠冕。
　　層層光輝運轉，披在祂的身上，便宛如聖潔的白衣。
　　在過載運轉的引擎之上，來自眾神的賜福再度顯現，而更加響亮的，是那無數鐵片摩擦所中所迸發的激蕩旋律，響徹天地之間。
　　如此，向世界宣告審判者的降臨。
　　如此，向爾等昭告滅亡的到來！
　　將天地化為自己的舞臺，令萬物聆聽自己的話語。
　　在威嚴的光輪之下，重生的神明展開雙臂，擁抱著眼前遍布戰火和硝煙的世界。
　　這便是為深淵所賜下的審判，為地獄所精心打造的毀滅。
　　這便是——
　　——冥府巨人·奧西裏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