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抉擇

　　當最後壹具屍體倒在血泊中的時候，已經再沒有人能夠阻擋在槐詩的眼前了。
　　踏上最後壹級被染紅的臺階。
　　槐詩終於來到了高塔的最頂端，迎面吹來了高空的颶風。
　　在颶風中，他看到了莊嚴神聖宛如廟宇的殿堂，眼前龐大的廣場，還有在廣場前面等待已久的少女。
　　金色的長發飄揚在空中，像是燃燒的火焰那樣。
　　她撐著石齒劍，凝視著遠道而來的槐詩。
　　在她的頭頂的天空之中，壹輪本不屬於此處的巨大烈日在旺盛的燃燒著——以雕刻著無數紋飾的青銅之環作為載體，第壹太陽泰茲卡特裏波卡的投影彰顯在此處，暴虐燃燒著，籠罩了整個廣場。
　　此刻的她並沒有著甲，也沒有了往日的青春洋溢和現代感。
　　披著神聖的衣袍，帶著鑲嵌著寶石的頭冠，裸露的面目和雙臂之上勾勒著血色的徽記和圖騰。
　　這是煙霧鏡在地上的影子，第壹太陽的代理人，泰茲卡特裏波卡的大祭司。
　　麗茲赫特莫克就在此處。
　　全副武裝的，等待著自己的敵人。
　　“準備好如何擊敗我了麽？”
　　她擡起了眼眸，凝視著半身被血染紅的槐詩。
　　“沒有。”
　　槐詩嘆息，低頭，看著胸前和手臂上的裂口，還有銀血藥劑愈合之後所形成的金屬疤痕。
　　如今的他已經說不上是全盛狀態了。
　　堪稱強弩之末。
　　面對美洲譜系的貴血傳承者，未來的領頭羊，渾身武裝到牙齒還占據了地利的麗茲，著實沒有什麽把握。
　　就算是同階，可對方的技藝與經驗並不遜色於自己，更不用說身上不知道多少的邊境遺物。
　　乃至頭頂上那壹件籠罩了整個廣場的青銅日輪，只是感應著其中每時每刻所湧現的暴虐源質和神威，就能夠理解到其中隱藏的力量究竟有多麽恐怖。
　　“實際上我已經快沒有多少力氣了，體力雖然勉強可以支撐，但源質所存留的不到三分之壹……”
　　對於自己的狀況坦然相告，槐詩鄭重的懇請：“所以能不能請妳在這裏稍微行個方便，放我壹馬，讓我過去呢？”
　　麗茲看著他，面無表情。
　　並沒有因為如此不知羞恥的話而惱怒，或者早已經知曉自己的對手從來沒有過作為戰士的自覺。
　　“很抱歉，槐詩，工作就是工作。”
　　她的手掌撐著石齒劍，漠然的回應：“更況且，除了工作之外，還有私人恩怨呢。”
　　“……這個我確實沒有辦法反駁。”槐詩苦澀的笑了起來：“相信我，我也深受其害，各種意義都是。”
　　“這是後悔了麽？”
　　“無比後悔。”槐詩誠懇頷首，“需要我道歉麽？”
　　“懺悔不會有用。”
　　“但還是想要懺悔啊。”
　　槐詩撓著頭，看著眼前的女人，有些尷尬，試探性的說了壹句：“對不起？能不能原諒我？我覺得我們還算聊得來，如果有機會的話，壹定可以成為好朋友。”
　　麗茲沒有回話。
　　只是手中的石齒劍微微在地上扭轉了微妙的弧度，火花隨著鐵與石的摩擦迸射，鋒銳的石齒已經搖搖對準了槐詩的喉嚨。
　　蓄勢待發。
　　懺悔不會有用。
　　哪怕是槐詩跪在這裏願意向剝皮神獻上自己的軀殼贖罪，也不會改變麗茲的決心。
　　所以，廢話少說。
　　她已經不想再聽。
　　死寂之中，槐詩的神情漸漸僵硬，許久，無奈嘆息：“作為神在地上的代行者，面對這麽多人的哀鳴，妳要無動於衷麽？”
　　“煙霧鏡可不是仁慈的神，不要搞錯了，槐詩。”
　　麗茲嗤笑：“在第壹紀元的時候，壹旦地上的人開始在地獄面前動搖，太陽便會墜落。泰茲卡特裏波卡化身為豹，殺死了世上所有的人……它的其中壹個名字叫做Necoc Yaotl，意思是‘與各方為敵者’，不信者便無法得救，可信者也未必能活。
　　無常之風從不眷顧人世，又何況是地獄呢？”
　　她漠然的說，“神不會有憐憫贈給這裏。”
　　“可作為麗茲呢？”
　　槐詩踏前壹步，再問：“麗茲赫特莫克，作為壹個升華者、壹個具備仁慈天性的人類，妳心裏真的未曾有過半分憐憫麽？”
　　“沒有。”
　　麗茲冷酷的擡起石齒劍，壹字壹頓的告訴他：“所以，槐詩，請妳不要再廢話了——如果想要從這裏過去，很簡單，辦法只有壹個，那就是殺了我。
　　或者，讓我殺了妳也壹樣……我將親自送妳前往冥府。”
　　“好。”
　　槐詩眼中最後的柔和緩緩消散，漸漸肅然：“那麽，就如妳所願的那樣吧，麗茲，麗茲赫特莫克。”
　　他擡起手中的美德之劍，可劍刃卻迅速的崩潰，消失無蹤。
　　向前，踏出了第壹步。
　　迎著她肅冷的眼神。
　　“麗茲，妳確實是倘若我不全力以赴就無法打倒的對手，但就算是戰勝妳，我恐怕也沒有剩下的力氣了。
　　我還要保留這壹份力量，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將選擇權交給妳——”
　　再壹次的向前，踏出了壹步。
　　走進日輪的輝光照耀之下，赤手空拳的，壹步步走向攔路的少女。
　　“接下來我會從這裏過去，但我不會同妳對決。”槐詩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告訴她：“如果妳覺得我所做的毫無意義，那就在這裏殺了我吧，我不反抗。”
　　第壹步，第二步，然後是第三步……
　　踏入殺意的狂潮，任由死亡預感吞沒了自己，槐詩平靜的凝視著麗茲，坦然領受這壹份怒火與憎恨。
　　向前。
　　壹步步的……
　　沒有任何動搖。
　　“妳還真是死不悔改啊，槐詩。”
　　在沈默裏，麗茲的眼神壹點點的冷酷下去：“將勝負寄托在別人的憐憫之上，何其愚蠢。”
　　“抱歉，我別無選擇。”
　　槐詩平靜的向前：“可是麗茲，妳還有。”
　　“現在，有壹個機會就在妳面前，妳可以去選擇救他們，像我壹樣，或者任由他們淪落在深淵裏……去將妳們的天堂建立在哀鳴和地獄之上。”
　　有那麽壹瞬間，麗茲似是有所動搖。
　　可很快，那眼神就變得堅硬如鐵，再沒有任何的軟弱和動搖，只剩下壹片冰冷。
　　“這裏是地獄啊，槐詩……仁慈何以尋諸此處呢？”
　　她輕聲呢喃，吐出了最後的憐憫：“這裏早已經無藥可救，就像是妳壹樣……妳總要，認清現實！”
　　那壹瞬，石齒劍劇震，縱聲咆哮。
　　豹靈的精魂從其中升騰而起，伴隨著麗茲的源質，流淌在秘儀之中，無窮盡煙霧升起，向著天穹之上的青銅太陽！
　　“萬變無常之風啊，祈請降下禍端！”
　　麗茲昂首，向著眼前的世界宣告：“人世輝光於此落盡，亙古黑暗自夜而生——”
　　於是，無窮盡的光焰好像被賦予了實質，從日輪之上垂落，千絲萬縷，匯聚而來，纏繞在石齒劍刃之上！
　　令那壹柄古老的劍刃在瞬間燒灼成赤紅。
　　在麗茲的手中，嗤嗤作響。
　　死亡預感前所未有的侵蝕著槐詩的肺腑，令他的靈魂顫栗，感受到了運行在天穹之上的神威。
　　那是毫無疑問，來自神明的殘痕。
　　神跡在地上的倒影。
　　當暴虐的光焰散盡，天穹之上的青銅日輪便展露出黑曜石所磨制而成的莊嚴鏡面。鏡面永恒漆黑，仿佛倒映著這個世界的終末和未來。
　　可就在那黑暗裏，卻有莊嚴的輪廓所浮現。
　　壹具龐大而枯萎的骸骨端坐在日輪之中，死寂蒼涼，好像早已經隨著舊世界而壹同死去。
　　可現在，在麗茲的呼喚之下，漆黑的眼洞裏邊燃起了碧綠的光焰。
　　有壹縷赤紅凝聚，恰似黃昏盡頭最後的壹絲微光那樣。
　　自它膝前的手指中落下。
　　血光落在崩裂的劍刃之上，令那壹柄石齒劍煥發哀鳴，劇震，不堪重負。
　　展露出無窮盡的暴虐猙獰——
　　“領受苦果吧，槐詩。”
　　麗茲自震怒中道別：“這便是汝所能見的最後的余暉！”
　　那壹瞬間，石齒劍斬落。
　　向著近在咫尺的槐詩。
　　天地黑暗。
　　青銅太陽轟然破碎，無窮的力量寄托在這壹劍之上，令萬物被淹沒在了死亡之中。
　　——神跡刻印·隕落第壹因！
　　這是對曾經第壹紀元終末的重演，泰茲卡特裏波卡熄滅了自我，放縱暴虐，令紀元毀滅的殘影寄托於此劍之上，化為將壹切徹底毀滅的昏光。
　　這便是祂所留給塵世的最後仁慈。
　　在無盡黑暗到來之前，最後壹縷太陽的余光！
　　而正是在那壹瞬間，麗茲的眼瞳中映照出那個孤獨向前，平靜的迎來死亡的年輕人。
　　還有……追隨在他身後的晦暗海潮！
　　難以置信。
　　那是追隨救贖而來的往日幻影，也是曾經壹度迎來救贖的圓滿殘痕。
　　數之不盡的人影匯聚在壹處，宛如漫長的行軍，看不見盡頭，漫不見邊界。宛如覆蓋了天和地，形成將整個世界都吞沒的龐大規模。
　　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種類，甚至是不同的時代，那些渴求著救贖的魂靈們追隨著那個孤獨的背影。
　　當他壹個人向前，卻不知曉有千萬人都隨著他壹起。
　　在稍縱即逝的殘光裏，那些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面孔展露在了麗茲的眼前，更令她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
　　就在那些截然不同的大群之中，竟然隱約浮現了似曾相識的幻影……是常青藤的制服！
　　那些在這壹場鬥爭之中死去的逝者、遭遇了重創昏迷不醒的病人，還有在地獄的同化中迷失了自我的可憐蟲。
　　但現在，那些本應該沈澱在地獄最深處的輪廓卻站在了槐詩的身後。
　　擋在了麗茲的面前。
　　靜靜的看著她，隨著千萬人壹起，走向眼前的神明所恩賜的滅亡。
　　“妳們這幫……”蠢貨！”
　　麗茲難過的垂下眼睛，劍刃斬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