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二十五章 化身為光

　　就像是壹切聲音都被吞食了。
　　在這短暫的寂靜中，混亂的城市中，無數草木生發，來自無數地獄的毒草惡花在血液和鬥爭的澆灌之下迅速的生根發芽，綺麗的色彩向著四面八方蔓延。
　　轉瞬間，將整個城市妝點成了奇妙的仙境。
　　可隱藏在花朵和枝葉之下的，只有骸骨。
　　撐起仙境根基的，乃是死亡。
　　在這短暫的死寂裏，槐詩感輕嘆：“妳可能不知道：之前的時候，由於興趣，我曾經自學過壹點調酒。
　　雖然沒有達到專業調酒師的程度，但其實，也沒那麽難。”
　　他細嗅著充斥著血氣的風，緩緩說道：“首先，妳要找幾瓶好酒，越多越好，不怕浪費。最好，找壹個足夠暢飲的大桶……”
　　在城市之中，鍛造工場的大門轟然洞開，照亮了無數大群的眼瞳。
　　就在壹條條漫長到看不到盡頭的生產線的源頭，那如同山巒壹般的永恒熔爐在烈火之上翻湧著。
　　數百米高的龐大巨爐之內，無以計數的鋼水湧動在其中，煥發著耀眼的灼紅和燦銀的輝光。
　　就像是壹座鋼鐵的火山那樣。
　　將壹雙雙血紅的眼瞳照亮。
　　“聖哉！聖哉！聖哉！”
　　那些投身於狂熱信仰中的大群舉起雙手，興奮的呼喊。
　　“然後——”
　　槐詩命令道，“為了保證口感，先要向桶中投入足夠量的冰塊。”
　　壹車車倉庫中的源質結晶和深淵沈澱、乃至無以計數的詛咒之石在滑軌之上奔行，連帶著巨大的車身壹同，墜入湖泊那樣湧動的鋼水中去了。
　　迅速的，消失不見。
　　只有那充斥著災厄和靈魂結晶的鋼水中漸漸煥發出奇異的亮光。
　　“接下來，就像是燉湯壹樣。”
　　槐詩說，“加入基酒與主材。”
　　就在壹眾大群之間，壹個又壹個屬於大司命的殘影緩緩走出，居高臨下的眺望著沸騰的鋼水，便露出了如出壹轍的瘋狂笑容。
　　自軌道的懸崖之上展開雙臂，迎著撲面而來的焚風，縱身壹躍！
　　很快，它們便悄無聲息的被粘稠的鋼水所吞沒，緊接著，壹個又壹個如墨壹般的黑點從其中緩緩浮現，擴散，展露出深淵壹般的晦暗色彩。
　　歸墟的投影浮現，數之不盡的詛咒從開啟的大門之中淌溢而出。
　　無窮災厄自黑暗中湧動。
　　“要記得充分攪拌。”
　　槐詩提醒，“令酒的味道變得純粹鮮明。”
　　於是，無形的力量湧動，令那湧動沸騰的鋼水為之變化，旋轉，自劇震的熔爐內，攪動萬鈞的鋼鐵，形成了壹道漸漸清晰的漩渦。
　　自漩渦核心的黑暗裏，鐵石摩擦的高亢鳴叫迸發，數之不盡的惡意和詛咒彼此磨礪，激化和蛻變出更加猙獰的姿態。
　　龐大的暗影從鋼水的最深處浮現，舒展輪廓，恰似巨鯨遊曳在海中那樣。
　　變化不定。
　　如憤怒的巨牛，馳騁的白馬，亦或是頭戴冠冕的巨鹿、盤繞的黑鱗大蛇、充斥天地的鯤鵬。
　　最後，壹切又再度隱匿在晦暗之中。
　　“然後，根據個人的口味不同，隨意發揮，加壹點檸檬，加壹點胡椒，再加壹點點鹽……”
　　就在熔爐的兩側，大群集體狂熱贊唱，展開雙臂，無數鐵鴉飛舞，將壹件件格裏高利精心準備的咒物、紅龍貨倉中儲備的材料，乃至福斯特個人多年以來的收藏。
　　最後，再加上歸墟中灑落的壹座座巨大的骸骨。
　　壹切的壹切，都迅速的融化在鐵光之中。
　　消失不見。
　　唯有爐心之中所醞釀出的恐怖災厄，越顯猙獰和狂暴。
　　只是沸騰時氣泡破裂的聲響，便化為了撼動整個天地的雷鳴，撕裂頂穹，沖上天空，暴虐的回蕩在了所有人的耳邊。
　　令雙方不由得為止色變。
　　“在端上桌之前，妳需要再壹次整理餐桌，點燃熏香，調整燈光，把壹切煩心的事情拋到壹邊。”
　　在利刃的叢中，槐詩悠然總結道：“要記住，足夠的儀式感是享受生活的最好方法。
　　那富有磁性的低沈話語回蕩在所有人的耳邊，如同瑜伽教練和心理醫生那樣，撫平人內心中的壹切躁動和煩悶，讓心靈重歸寧靜。
　　但此刻，卻種下了錯亂和驚恐的種子，令人不寒而栗，俯瞰著腳下的城市驟然發生的變化。
　　就在坍塌破敗的鐵炎城裏，工廠的流水線上、熔爐的周圍、宮殿裏、牢籠中乃至城墻之上，接連不斷的傳來水泡破裂的聲音。
　　在大司命的聖痕催發之下，壹切被瘟疫籠罩在其中的信徒們都仿佛神壇之上的羔羊，迎來最後的犧牲和奉獻。
　　與火光之下溶解，自影中埋葬。
　　肉體、意識、靈魂，此刻盡數在詛咒和瘟疫的催化之下，迅速的塌陷崩潰，化為壹道道駁雜而渾濁的源質陰影，遍地流淌，在花海的引導之下，迅速的勾勒出龐大秘儀的輪廓。
　　將壹切，都籠罩在這煉金矩陣之中！
　　奠定了最後的舞臺。
　　而從其中所迸發的，乃是每壹個生命都將為之顫栗的恐怖預感，就好像死亡在瞬間近在咫尺，佇立在這妖艷華麗的舞臺上，向每個觀眾回眸，猙獰壹笑。
　　只是眨眼，壹切就變得截然不同。
　　“快阻止他！”
　　殘缺的茲姆淒厲的尖叫，奮不顧身的催動著斷裂腐爛的身軀，撕碎的赫笛的屏障之後，竟然棄仇人與不顧，奮進所有力量啃食著冥府囚籠的外殼。
　　可牢籠實在過於堅固。
　　那是為槐詩專門所打造的封印，完全克制著壹切大司命的神性和力量，確保將他的靈魂囚禁在其中，無法掙脫。
　　而且，已經太晚了！
　　“來不及了，快走！”
　　霜祝者展開雙翼，卷著大片的子嗣，想要拉遠距離，不止是它，包括在城中，在火山的熔巖裏，數百條石熔魔龍，還有戰場上數之不盡的大群……此刻都爭先恐後的亡命奔逃，想要遠離那恐怖的危機。
　　可就在戰場之外，殘缺的萬眼之檻依舊在堅守著自己的使命，哪怕絕大多數眼眸已經在戰爭的余波之下黯淡碎裂，卻依舊還有大量的呆滯眼瞳不斷的閃爍。
　　自大地的最深處，再到天穹之上，壹切都在封鎖之中。
　　無路可逃！
　　冠戴者們絕望的嘶鳴了壹聲，舍身撲上，要和那個該死的深淵弄臣同歸於盡。
　　“停下來，立刻！馬上！”
　　赫笛猙獰的嘶吼，握緊拳頭，無數利刃不斷的貫穿和增殖，幾乎要將槐詩撕扯成粉碎。可在囚籠裏，槐詩依舊微笑，敲了敲眼前那堅不可摧的牢籠。
　　從壹開始，這壹切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所設下的，不過是壹旦開始激發，就絕對不可能終止的指令而已。
　　“現在，您的酒已經調好了，先生。”
　　恰如任何壹個酒保那樣，他矜持的在吧臺之後向著客人微笑，支離破碎的手掌擡起，打了個響指：
　　“最後，只需要再劃壹根火柴。”
　　啪！
　　壹聲輕響，看不見的火柴點燃了杯口的酒精，煥發出璀璨的光彩。
　　正是在那壹刻——鑄造，開始！
　　浩蕩的源質波動沿著矩陣和秘儀，向著最核心中的恐怖熔爐匯聚而去，無窮盡的閃光裏，來自鑄造之王的技藝傳承於此啟動。
　　瞬間將海量任務予以分隔成獨立的單元，然後調動源質和秘儀，將千萬份獨立的任務同時向前推進，最終又在同壹瞬間徹底完成。
　　萬噸災厄之鋼迎來蛻變，就如同在瞬間將無數塵埃升華為結晶壹般。
　　——【灰之升華】！
　　在海量的物資供應之下而形成造就煉成的，便是經歷過六次配方升級和十二次增添和修補，規模前所未有、當量無法計數，同時，破壞力哪怕是槐詩也難以想象的金屬炸彈！
　　至少這壹次，它終於能夠媲美傳說中的半神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怒火了吧？
　　可已經沒有人會再感嘆如此傑出的創作和如此精妙的鑄造了，包括赫笛在內，所有人都用盡了最大的速度，想要遠離那壹座亮起詭異光芒的熔爐。
　　唯有被留在原地的囚籠裏，槐詩撐起下巴，好奇的端詳著那漸漸湧現，擴散的光芒。
　　在那壹瞬間，萬籟俱寂。
　　舉世漆黑。
　　黑暗，黑暗，黑暗，黑暗，突如其來的黑暗裏，噴薄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在未曾體會過的驚悚寂靜裏，醞釀出仿佛世界毀滅的轟鳴巨響。
　　不足以彈指去形容的短暫時光裏，烈焰灼燒下，熔爐迅速的膨脹，擴大到了誇張的尺度之後，便像是被撕裂的塑料薄膜那樣，幹脆利落的潰爛幹癟成了壹絲壹縷微不足道的塵埃。
　　取而代之，是其中所奔湧的光明。
　　光明降臨在地獄裏。
　　自空中俯瞰，在無數如針尖放射的刺眼光焰裏，便只有壹個小小的水泡在迅速的放大，洋溢著躍動的鮮紅，在每壹顆眼瞳之中舞動身姿，迅速的，又笨拙的，擴散向四面八方。
　　直到蒼白的氣浪平地而起，淒厲的波瀾浩蕩奔湧，席卷，化為潮水那樣，沖天而起，奔湧向四面八方。
　　熾熱的焚風所過之處，壹切都迅速的僵硬，雕零，在火光到來之前，便迅速的剝落雕零成細碎的塵埃。
　　恰似海潮來去。
　　而壹朵壯觀的花朵，便就這樣，從膨脹到極限，驟然破裂的鮮紅‘水泡’中躍出，浮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妖嬈的展開了這稍縱即逝的姿態。
　　光芒如潮，吞沒壹切。
　　那刺眼的光芒，甚至讓疾馳中的赫笛感覺射穿了自己的顱骨，又刺破了軀殼之後，才投影在眼眸之上。
　　如此的清晰。
　　哪怕是背身相對，都無法逃離它那妙曼的身姿。
　　可就在湧動的氣浪裏，他卻看到，壹只飄飛的鐵鴉如同炮彈壹樣從正中心飛出來，就那樣乘著焚風超車，自毀滅的波瀾裏靈巧的翻轉，翹著小短腿，從翅膀下面抽出了壹副小小的墨鏡架在鳥喙上，端詳著後方緊追而至的烈光。
　　好像沖浪壹般，發出新鮮刺激的呼喊。
　　“嗚～呼！”
　　媽的，有病！
　　這是赫笛最後壹瞬的念頭，無從得知在那壹瞬間他有沒有在那壹瞬間罵出什麽有失體面的臟話。
　　因為光，吞沒了壹切。
　　那壹瞬間，所有人都變成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