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五百四十五章 冷飯

　　死寂自混亂的戰場之中降下，只剩下腳步聲。
　　絕望從每壹個心頭泛起，因為黑暗在蔓延，在那低沈的腳步聲裏，擴散。仿佛活物壹般的蠕動，覆蓋甲板、船艙，乃至，每壹個地方！
　　在無數鐵鴉狂熱的頌歌之中，黑暗自影中升起，化為了深不見底的泥潭。
　　而在泥潭裏，壹只只手掌壹般的模糊觸須延伸而出，纏繞在侵入者的身軀之上，拉扯，撕裂，蹂躪成粉碎，最後再吞入那壹片暗裏。
　　饑渴的，掠奪壹切！
　　就好像醒來的巨獸開始享受早餐。
　　“聖哉！聖哉！聖哉！！！”
　　在黑暗裏，高亢的歡歌升上天空，響徹大地。
　　瞬間，那壹片歸墟之暗便已經將整個太陽船覆蓋，吞沒，但卻並不滿足這些主動跳進嘴裏的食物。
　　而且，還順著釘在船上的鎖鏈，向外延伸。
　　光鑄戰船之上，持斧的領軍者眼瞳激烈收縮，面色大變：“快斷——”
　　“晚啦。”
　　而就在那壹瞬，他身後，虛無之中，壹個矮小纖細的身影從碎光中憑空浮現。在她的身後，陰影詭異的變化，無數怪物的猙獰輪廓閃現。
　　輕描淡寫的從虛空中躍出，手中兩柄纖薄的短刀交錯，向著領軍者的脖頸之上斬下！
　　放肆！
　　轉瞬間，領軍者後退，想要棄斧拔劍，可是緊接著，卻發現，雙方的距離卻完全沒有拉開！
　　甚至，更近！
　　剎那的恍惚裏，刀鋒已經從脖頸之上掠過，他僵硬在了原地。
　　至惡的黑色自靈魂中蔓延。
　　而直到現在，領軍者身旁的扈從才終於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想要拔出武器，可緊接著，動作便已經隨著肢體的坍塌而變形。
　　當遲滯的刀光從他們的身上顯現時，血色終於噴湧而出，完整的身體幹脆利落的坍塌成碎塊。
　　橫平豎直，規則無比。
　　而現在，當安娜終於落地，便有微風從遠方垂落，落在微微震顫的刀刃之上，蕩起了壹縷細碎的鳴叫。
　　而壹道血色，從領軍者的脖頸之上浮現。
　　頭顱，幹脆利落的滑下。
　　落入了安娜手中。
　　“哈，誰說我學不會的？”
　　少女得意壹笑，將頭顱揣進袋子裏，回頭，向著沖上來的武士們揮手道別，“拜拜！”
　　就這樣，輕巧的順著鎖鏈，躍向了太陽船。
　　同那壹片奔流的漆黑擦肩而過。
　　而在她身後，沸騰的黑暗，自戰船之上彌漫，彈指間，吞沒所有……只剩下淒厲的哀嚎和吶喊，自聖歌中回蕩。
　　就這樣，在黑暗裏，溶解，崩潰，坍塌，很快，如同燒盡的風箏那樣，落入黑暗。
　　再也不見。
　　令人，神清氣爽。
　　“可恥異端！卑賤孽畜！下賤小醜！！！”
　　此刻，鐵樹之釘下，公義憤怒的抽搐，痙攣，不顧自己的身體被撕裂，仰起頭，眼眸中迸射癲狂的烈光：“竟然膽敢篡奪神威，我要將妳碎屍萬段！我要——”
　　“原來如此。”
　　槐詩了然的頷首，輕嘆：“什麽都沒帶？上門拜訪，居然壹點禮數都沒有。”
　　他搖頭說：“真是，令人失望。”
　　啪！
　　美德之劍憑空浮現，貫入了那壹顆頭顱之中，撕裂了猙獰的面孔，龐大的力量令他不由自主的揚起了身體，撕扯傷口。
　　任憑那統治者的力量壹次次的爆發，那輝煌的光焰和灰色的濃煙幾乎遮蔽天空，可壹次次的，又被黑暗所吞盡。
　　歸墟深沈不見底，大肆饕餮。
　　鐵樹的枝杈延伸，拉扯，將他懸掛在了半空，數之不盡的根須自他的身軀之中延伸，貪婪的吮吸著所有反抗的力量。
　　就像是將豆子丟進磨盤裏壹樣，壹點點的榨取出災厄之中的神性和源質，緩慢又仔細，不肯有絲毫的浪費。
　　毫不浪費。
　　在神之眼的俯瞰之下，牧場主所創造出的大天使好像好像透明壹樣，毫無防護和遮掩的余地，每壹次災厄的變化都被盡收眼底。
　　深淵的食物鏈在終末之獸的癌變侵蝕之下，已經岌岌可危，所有的環節和養分都流向了終點，再無法送出。
　　就像是壹整只肥豬被送上流水線。
　　拔毛過水，切割分類。
　　剛剛從重創中蘇醒的終末之獸酣暢淋漓的享用著送到眼前的餐點，無形的巨口張開，蠶食著統治者的魂靈。
　　第……不知道多少次！
　　令大天使，徹底的陷入了癲狂，漸漸幹癟的破碎面孔之上滿是猙獰，淒厲咆哮：“槐詩！！！”
　　“現在才開始叫門？”
　　槐詩冷淡的伸手，從他的臉上拔出了嵌進顱骨中的美德，“敲門之前，不就該喊了麽？還是說，妳就這麽想給我壹個驚喜？”
　　“異、異端，受！受！受！死死死死死——”
　　那壹張破碎的面孔驟然扭曲，好像忍受著某種撕裂靈魂的痛苦壹樣，可神情卻又是如此的狂熱和欣喜。
　　就好像神明出現在眼前那樣。
　　不，甚至比那更加的榮幸，就好像……神明自體內降臨！
　　啪！
　　在那壹瞬間，蠕動的大天使驟然張開了身體，迅速膨脹的軀殼正中央，被撕裂的血肉之間，無數湧動的猩紅竟然化為了漩渦，迅速撐開。
　　無形的地獄之門！
　　在漩渦之門後的幽暗深淵中，無窮的混沌胃液之海奔流，沈睡在海中的巨大身影在噩夢中不斷的痙攣。
　　宛如俊美的巨人，身上卻長滿了畸變為鋼鐵的無數器官，血絲覆蓋在機械之上，詭異的蠕動著。
　　在漆黑粘稠的潮水裏，壹具具身披著破爛的長袍的詭異枯骨像是巨石壹樣的佇立，血肉蠕動的面目上不斷變換，嘴唇開闔，吟唱頌歌。
　　就好像，聽見了來自信徒們的呼喚。
　　漫長的夢中，神明的眼瞳睜開了壹線，瑰麗而輝煌的光芒從眸中浮現，跨越了無數深度，落在了槐詩的身上，便化為了漩渦！
　　神意運轉，降下命令。
　　——歸來！
　　來自牧場主的神罰，自至福樂土，破空而至，將槐詩籠罩在其中。
　　這才是公義真正的作用，去任由終末之獸蠶食，去以自我的靈魂和壹切再度接續斷裂的食物鏈，犧牲所有。
　　但此刻，就連公義也狂喜的贊唱著地獄之神，幸福的流下了眼淚。
　　甘之如飴！
　　現在，來自地獄之神的力量，已經鎖定在了槐詩的身上，以自己的身體作為橋梁，啊啊，何其榮幸，何其光耀，何其歡欣。宛若每壹個細胞，每壹縷源質都徜徉在幸福的河水中壹樣，歡快的歌唱。
　　自重生以來，從未曾如此的輕快。
　　洗去恥辱的時刻，近在眼前！
　　現在，神意降下。
　　食物鏈的源頭向著食物鏈的終末，降下了意誌，桎梏在異端的靈魂之上，再無從掙脫！以此虛無之威權為繩索，將悖逆的狂妄異端，拉向至福樂土！等待他的，便只有在重生之海中溶解為虛無的結局！
　　就快了，就快了！
　　就是現——
　　啪！
　　公義的面孔，被壹只手掌握緊了。
　　幸福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我還說，是誰給妳的勇氣，出現在我的面前的……就這個？”槐詩的五指緩緩收縮，壹點點的，捏碎了那壹張面孔之上的笑容，只留下淚水。
　　同神明如出壹轍的眼瞳俯瞰時，便如此的冷漠：“區區壹碗隔夜飯，就算炒再多次，也不至於囂張到這種程度吧？”
　　在這壹刻，槐詩的靈魂之中，遍布裂隙的鏡面，再度浮現。
　　——威權遺物·分離之鏡！
　　隔絕壹切聯系，斬斷所有的連接，令銜接在壹起的萬物再度回歸孤立，令食物鏈之間的銜接，再度斷絕！
　　在地獄之神的目光前，早已經飽受摧殘的鏡面哀鳴著，慘叫，壹道道裂紋瘋狂的蔓延，劇烈的震動著，仿佛想要逃跑壹般，可是卻無從掙脫終末之獸的桎梏。
　　就這樣，在徹底崩潰之前，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現在，當槐詩向著天空擡起手的時候，便有浩蕩的鯨歌自擴展的雲層之中奏響，鸚鵡螺高歌，煉金之火自鑄造之路中重燃，不知何時，染上了壹絲猩紅的火光在如鐵的黑雲之中蔓延著，再造奇跡！
　　剎那間，傾盡了所有從公義身上掠奪而來的源質和神性。
　　於是，萬丈陰雲如同潮水壹樣，自如山巒壹般的鋒刃之下開辟。
　　天闕之劍自爐火鍛造再現。
　　宛如流星墜落時那樣，龐大而粗糙的劍刃之上帶著耀眼的灼紅，瞬間貫穿了天和地之間的距離，落入了血色的漩渦之中。
　　那龐大的體積，毫不留情的，擠入了這狹小的隙間，然後，自萬世樂土中突入，肆虐。
　　無窮的雷霆自鐵刃之上迸射烈光。
　　就這樣，在不知多少祭祀的怒吼和尖叫裏，斬向了威嚴的神軀，掀起了驚天動地的恐怖浪潮。
　　在那漩渦徹底崩裂坍塌之前，隱約聽見了仿佛神明震怒壹般的咆哮。
　　可很快，壹切都消失無蹤，隨風而去。
　　只剩下了呆滯的公義，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壹切。感受著靈魂和身軀壹點點被黑暗蠶食的痛楚，崩裂。
　　墜落在地。
　　最後所看到的，依舊是那壹張冷淡的面孔。
　　只是擡起手指，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湯汁，滿不在意，但也毫無滿足和驚喜。
　　就仿佛，興致索然。
　　“這個味道，我吃膩了。”
　　槐詩低頭，最後告訴他：“下次，讓妳的神，換壹碗新鮮的來——”
　　啪！
　　空洞的面孔自踐踏之下粉碎，化為虛無。
　　而現在，處理完日常的瑣事之後，那壹雙平靜的眼瞳終於擡起，望向漆黑的天穹和遠方的地獄，那些如同潮水壹樣試圖阻擋在前方的軍團，乃至，黑暗最深處轟鳴行進而來的猙獰輪廓。
　　那些想要和自己為敵的壹切。
　　就好像隔著雲層之中的觀測之眼，能夠看得見萬裏之外，臉色鐵青的律令卿壹樣。
　　“妳好啊。”
　　槐詩頷首，微笑著致以問候。
　　雖然很快，就要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