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五百四十二章 噩耗

　　那熟悉的鳴動……
　　在令靈魂都為之動蕩的轟鳴裏，雷蒙德甚至忘記了按住手底下還在蠕動的觸須，難以置信：
　　“真動了？”
　　可當撼動天地的巨響收束，死寂之中，便再沒有其他的反應。
　　只剩下了，崩裂的哀鳴。
　　來自太陽船之上……
　　當短暫的奇跡眷顧匆匆離去時，只剩下慘烈的現實。
　　任憑雷蒙德再怎麽大呼小叫，也沒有任何的變化。
　　而就在滅亡號角的肢體纏繞之下，壹道又壹道的裂隙迅速的從太陽船的船殼之上擴展開來，碎裂的聲音不絕於耳。
　　被燒至焦爛的巨獸再度蠕動，咧嘴，巨口緩緩張開，向著船首咬下！
　　可在那之前，猩紅的復眼卻停滯壹瞬。
　　破裂的船身之下，充斥著無數機械結構的黑暗裏，它看到了……幻覺壹般的，巨大的豎瞳！
　　那壹瞬間，太陽船，轟然破碎！
　　自這千瘡百孔的外殼之下，重創的鋼鐵之龍展開了猩紅的雙翼，破殼而出！
　　瘋狂旋轉的履帶翻轉，收縮，遍布裂痕的甲板展開，坍塌的船艙在卷動之中再度拼湊，伴隨著狂嘯的引擎運轉，無數電光噴薄，再度塑造出了嶄新的姿態和面貌。
　　仿若充斥著無窮的烈光，背負太陽運轉的巨船化為了不折不扣的鐵之惡獸，向著近在咫尺的敵人，反口相噬！
　　當大口張開的時候，無數電鋸壹般的模塊便從口中彈出，火花飛迸，驟然合攏，血色如同瀑布那樣噴湧而出。
　　滅亡號角再度怒吼，可這壹次，卻再非帶來毀滅的恐怖征兆，而是慘痛的嘶吼。
　　難以置信，無法理解。
　　這他媽的究竟……是什麽鬼東西！
　　鋼鐵之龍仰天，吞盡了口中的血肉，狂暴嘶吼！
　　當巨響所迸發的壹瞬，便已經籠罩全局，將壹切鳴動納入了觀測之中。察覺到危機的剎那，本能便做出了選擇。
　　那壹具空洞的軀殼裏，所殘存的最後壹絲力量於此運轉。
　　即便這壹縷力量與統治者相較何其渺小和卑微。
　　未曾專註於破壞和毀滅，而是轉而投入了太陽船之內，此刻最需要這壹份力量的存在——
　　如是，鑄造之王下達了指令。
　　降下奇跡，於雷鳴的心臟之中。
　　天闕顯現壹瞬，便又消失不見，可遍布裂隙的鸚鵡螺之中，燃燒的鑄造熔爐卻已經分出了壹縷火光，落入了無窮的電光和源質湍流裏。
　　當無形之指推動了第壹顆骨牌倒下，狂暴的連鎖便在瞬間被引發。
　　隨著引擎之中，雷光之心的泵動，就在破碎的船身之下，無以計數的管道亮起，壹切都盡數被那再造的光焰所覆蓋，吞沒，滲透。
　　將往昔的破敗金屬焚盡之後，所展露出的，便是猙獰的鐵光。令死物蘇生，令龍之靈魂依附於這嶄新的鋼鐵之軀上，再造生命！
　　——【生體再造】！
　　現在，在鑄造之火的燃燒中，往昔逝去之龍自鐵中復生，展開了傷痕累累的雙翼，殘缺的軀殼奮起，轉瞬間，向著滅亡號角，發起反擊。
　　當血肉自口中吞盡，緊接著，噴吐而出的，便是來自主炮的威嚴之光，自統治者的巨大身軀之上犁過。
　　焦爛的血肉之下，蠕動的內臟在高周波利爪的撕扯之下傾斜而出，墜落在大地之上，化為血湖之中的醜陋假山。
　　被血染成猩紅的鐵龍再度張口，自糾纏之中，放肆饕餮，貪婪的吞吃著壹切血肉和源質。當無數碎肉落入原本是貨倉的胃部時，便在引擎中的鑄造之火下轉化，形成了流淌的鐵光，修補著身軀之上的創口和裂痕，令碎裂的鱗甲重生！
　　滅亡號角發狂的掙紮，反攻，噴吐濁流。
　　可是卻無法將最要命的東西，從自己的要害之上拔除。
　　那壹顆……纏繞在巨龍身上的，鋼鐵之樹！
　　隨著紅龍的重生變化，那壹顆沈寂的巨樹也隨之分解，變化，無數枝杈彼此糾纏時，就化為了銀色的長矛。
　　貫入了滅絕號角的身軀。
　　撕裂魂靈！
　　迅速的，化為了晶瑩剔透的紅。
　　無數鮮血和生機像是瀑布壹般，從創口中傾斜而出，殘暴的剝取、啃食、吞噬、消融，轉化。
　　萬世樂土中所孕育出的恐怖兇戾自其中展露。
　　狂熱的聖歌從滅絕號角的靈魂深處奏響，無數靈魂的癲狂頌唱重疊在壹起，就形成了回蕩在意識之中的雷鳴。
　　給我，給我，給我，全部給我！
　　萬物相食，此為深淵正理！
　　萬物歸亡，此為不易之法則！
　　而在相食者所造就的終末盡頭，真正的怪物饑渴的張口，吞吸著久違的甘露，大快朵頤。短短的幾秒鐘，大片的血肉化為黑灰，徹底的失去了生機，凝固為石，又迅速破裂，墜落。
　　直到反應過來的瞬間，滅亡號角發出最後的淒厲嘶鳴。
　　整個身體好像變形壹樣，拉長到了極限，艱難的掙紮著，到最後，反口咬下，卻沒有朝著紅龍。
　　而是將自己，直接從正中咬斷。
　　血色如瀑布那樣噴出。
　　重創的巨獸墜落在地，拖曳著無數裂口中的內臟，竟然頭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自前所未有的驚駭中，逃走了！
　　“廢物！”
　　此刻，不止是幕後觀望的律令卿，就連紅龍都忍不住大失所望，破口大罵。
　　可即便如此，紅龍也只是饑渴的看了那血色消失的方向壹眼，卻沒有再追。
　　當失去了大量外來生機和源質的灌溉之後，引擎之中的鑄造之火察覺到自身已經完成了使命，漸漸的熄滅。
　　狂暴的紅龍最後啐了壹口，龐大的雙翼合攏，籠罩全身，隨著鋼鐵的扭曲和變化，數之不盡的裝甲自褪去的鱗片之下再度生長而出。
　　歸回了太陽船的原貌。
　　仿若嶄新的船身之上，還有壹大半的建築未曾來得及長出。可船身之上的無數裂痕卻已經消失無蹤，重塑完畢。
　　就連原本瀕臨幹涸的燃料，也被從統治者的身上所抽出的血液所填滿。
　　在寂靜裏，鐵樹無聲的收縮，化為了原本的模樣，只有轉折猙獰的枝杈上流淌著鋒銳之光。
　　即便是已經失去了靈魂，也依舊將整個太陽船，籠罩在無形的蔭裏。
　　很快，仿佛有酒杯被砸碎壹般的惱怒聲音響起。
　　自天穹之上。
　　萬丈璀璨的金光照下，威嚴的戰船之上，宛若黃金所鑄就的巨帆在黑暗中舞動著，釋放出無窮力量。
　　壹個個渾身籠罩在耀眼甲胄之中的身影自船舷之上浮現，漠然的俯瞰。
　　領軍者揮手。
　　頓時，在戰船的秘儀之中，漫天的璀璨之光便化為了利刃，毫不留情的從天而降，在冥河的漣漪之上橫掃而過，斬落在地上，便掘開了壹道不知多深的裂谷。
　　艦橋的屏幕之上，閃現的無數警報已經讓還沒有來得及松口氣的雷蒙德再度臉色鐵青。剛剛如果不是冥河護盾，整個太陽船恐怕就被那恐怖的光刃壹分為二了！
　　自鼓聲號角裏，亡國的精銳大群，由律令卿壹手所組建而成的光鑄軍，從天而降！
　　龐大的戰船籠罩了太陽船的上空，卻未曾投下陰影。只有壹道道毀滅之光不斷的砸下，鎖定太陽船，開始轟擊。
　　“還來？”
　　雷蒙德惱怒的捶桌，回頭吶喊：“槐詩！槐詩！快發功啊，碾死他們……”
　　遺憾的是，這壹次，不論雷蒙德再如何催促呼號，沈寂的醫療艙內，無數根須包圍下的槐詩，也沒有任何的回應。
　　陷入沈寂。
　　轟！
　　太陽船劇震，壹道若有若的鎖鏈，竟然已經從天而降，繞過了冥河的漣漪之後，直接纏繞在了太陽船的船身之上。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如同捕鯨叉壹樣，釘進了太陽船之上，狂暴的轟擊更甚，令剛剛才重生完畢的巨船再度陷入了動蕩。
　　“就這麽想蹭ETC嗎！”
　　感受著那令人牙酸的聲音不斷迸發，雷蒙德的眼睛也燒紅了，咬牙，將身旁的操作桿，壹推到底。
　　“行啊！”
　　昔日橫行邊境的象牙塔車霸從牙縫裏擠出聲音，“那就壹起上路吧！”
　　誰先踩剎車，誰是孫子！
　　轟！
　　再度增壓到極限的引擎裏，狂暴的湍流噴發。
　　就像是自黑暗荒蕪的大地上掀起了壹輪彩虹那樣，耀眼又絢爛的輝光從尾部的噴口中奔流而出。
　　整個太陽船在瞬間的失重之中，所有人的眼前都不由得壹黑，再然後，被狂暴的加速度死死的壓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
　　黑視。
　　而蒼白的漣漪，已經從空氣中迸發。
　　輕描淡寫的，將虛無的聲音甩在了自己的身後，令虛無的鎖鏈也緊繃到極限，天穹之上翺翔的輝光之船竟然被拖曳著向前，劇烈的搖晃，就像是雷雲之下的風箏壹樣。
　　崩裂的聲音從操控鎖鏈之上的秘儀之上浮現，令數十名祭祀在齊齊嘔血，昏死過去。可即便是奄奄壹息，那鎖鏈也依舊未曾有絲毫的松懈和破碎，執著的糾纏著目標。
　　就這樣，任由狂暴的太陽船拖曳著，在天空之中劇烈的晃動，卻絕不肯放松。
　　而隨著船首之上的領軍者揮手，便有壹個個渾身籠罩在烈光甲胄中的身影順著那鎖鏈，疾下！
　　巨響。
　　砸在了太陽船的甲板之上。
　　緊接著，為首的光鑄武士不假思索的擡起了長戟，奮盡全力，劈斬，自甲板之上鑿開了壹道深邃的裂隙，開出了向下的道路。
　　遺憾的是，那壹條道路，卻並非坦途。
　　昏暗裏，閃爍的燈光下，剮刑淒嘯。
　　刺出！
　　無回之槍前突，自下而上，瞬間，攔腰截斷了那壹柄回防的大戟，勢如破竹的貫穿了華貴堅固的遺物甲胄，自從後背之中穿出！
　　彈指間，連人帶甲胄壹起，化為了飄飛的灰燼。
　　在船艙的黑暗裏，鏗鏘的甲聲回蕩，壹只只猩紅的眼瞳睜開，鋼鐵的鴉人從巢穴中走出，漆黑的雙翼展開。
　　而就在最前方，瓦爾基裏冷漠的振去了槍鋒之上的那壹縷灰燼，向著眼前不斷從天而降的光鑄武士們，勾動手指。
　　蒼白的冰霜風暴自虛無中吹出，籠罩了整個甲板。
　　自鋼鐵鴉潮的追隨之下，女武神突進，悍然撞入了光鑄武士們的陣列之中。
　　廝殺再起。
　　可就在同時，遠方的黑暗裏，仿佛占據天穹和大地的華麗門扉驟然浮現，如同機油壹般的粘稠液體從浮雕上的信徒雙眸中滴落。
　　自轟鳴中洞開。
　　萬丈聖潔之光噴薄，遺憾的是，其中卻有淤泥壹般的濃煙揮之不去。而莊嚴的聖歌裏，也摻入了重金屬壹般歇斯底裏的嘶吼。
　　更令人錨固悚然的，是其中所湧現的無數身影。
　　自公義的引領之下，猙獰的獵食天使們疾馳而來！
　　“妳媽的——真是現世報是吧！”
　　雷蒙德連怒罵的力氣都快沒有了：“黃金黎明呢，要不要湊個熱鬧，大家壹起上得了……”
　　“妳可他媽的閉嘴吧！”
　　紅龍快哭了，在雷達的探測範圍內，遙遠的深度之外，恐怖的雷光在以不可思議的極速，向著他們所在的位置，疾馳！
　　信號判明。
　　——外道王！！！
　　“……”
　　在短暫的死寂中，雷蒙德的表情劇烈的抽搐著，艱難的，想要微笑：“往、往好處想，至少狀況不能更糟了是……”
　　‘吧’字，消失無蹤。
　　高亢的警報聲響徹全艦——未知汙染源，侵入警報！
　　初步分析結果。
　　——【統治者】！
　　與此同時，病床之旁，羅嫻悄無聲息的擡起了眼瞳，回眸。
　　臉上的柔和的笑意消失無蹤。
　　就在她身後，醫療艙的大門，無聲開啟。
　　低沈的腳步裏，幻影壹般的輪廓從虛無裏漸漸浮現，穿行而來。
　　“呵，壹群蠢貨……就在那裏做春秋大夢吧，這壹次亡國的封賞，是大爺我的了。”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潛入者咧嘴，蒼白的面孔擡起，看向了槐詩，旋即，便註意到了病床旁邊的羅嫻。
　　視線，瞬間熾熱，黏連在她的身上。
　　“真是，良才美玉啊……”
　　如此骨骼，如此肌理，用來制作成人面甕，絕對能奏出絕妙的曲調！
　　令人惋惜的地方在於，羅嫻投來的目光未曾有絲毫的波動。
　　甚至，沒有在看他。
　　而是仿佛……看向了他的身後？
　　潛入者微微壹楞，旋即不屑咧嘴，如此幼稚的把戲，簡直讓人笑不——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
　　潛入者楞在了原地，呆滯的低頭，才看到了：不知何時，從自己胸前穿出的手掌，修長的五指之間，壹顆覆蓋著壹張張面孔的心臟無聲跳躍著。
　　艱難，抽搐。
　　“什……”
　　他的眼瞳在驚恐的放大，被絕大的寒意所吞沒，可是卻甚至沒有察覺到任何的痛楚和異常，也完全都沒有察覺——
　　在自己的身後，何時出現了，如此恐怖的黑暗！
　　黑暗，在獰笑。